血衣人再度找到霹雳堂堂主雷云的时候,他正要将雷婷送回她所居住的海棠院。
“真是父慈女孝啊,雷堂主。‘红尘剑’都进了你霹雳堂了,你倒是还真有这闲情逸致。”
雷云蹙了眉头,把雷婷劝回了屋,才问道:“怎么回事?”他敏锐地闻到了血腥味,又借着光看清了血衣人肩头深色的血迹,沉声补了一句:“你受伤了?”
“刚刚被‘红尘剑’伤到了。”血衣人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忽然反问道:“以前我怎么不知道,雷堂主竟是个这么疼女儿的人?”
“婷儿今天睡不着,我陪她出去走走怎么了?她阿娘去的早,也就我这个父亲还能多陪陪她。”
血衣人的声音漾出了点不明不白的笑意:“那她大哥呢?”
雷云表情僵住,脸色倏然阴寒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希望雷堂主记住自己都做过什么。那‘红尘剑’都闯进来了,雷堂主还这么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这气度,在下佩服,佩服。”血衣人拱了拱手,言语间却满是嘲弄,“还是说,雷堂主不会就要这么束手就擒吧?”
“我自有安排,就不劳七长老操心了。”
血衣人若有所思地看向雷云,忽然走近了几步,将手探向他的天灵盖。雷云一惊,连忙按上腰间的刀,一双眼冷冷地盯着血衣人。
气氛一时凝固。
汗珠从雷云额角滑落,如毒蛇蜿蜒过肌肤。
“这位贵客这是要做什么?我雷家可有什么地方做得失礼的地方?”纤弱的少女探出门外,走近了僵持着的二人,等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女郎眼眶微红,睫毛上还挂着将坠未坠的泪珠,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不知道我父亲可有什么地方惹到阁下,阁下竟要对父亲下毒手吗!”
说着,眼泪已经滚落。这女郎自小就爱哭,遇到什么事儿,话还未说,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雷四娘子莫急,在下没什么别的意思。”雷婷这么一掺和,雷云也适时地一撤,脱离了血衣人的掌控范围,血衣人见自己没讨得什么好,也就收了手,笑道:“这里毕竟是霹雳堂,在下还是知道分寸的。若是失礼了,还请见谅。”
语罢,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雷云一眼,扔下最后一句话:“雷堂主可莫要忘了,乾元二年,那个雷霆之夜。”
惊天的爆炸之声,恍然间似乎又在耳边轰然回响。
那夜火光冲天,将无尽黑夜驱散,整片蕴沉如墨的天际被点亮成半壁白昼。片片灰烬随风飘来,带着烧灼之后的驳杂气息,弥漫了整个夜晚。
直到天明。
血衣人拂衣而去,雷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才抬手,示意雷婷与自己一同去书房。
书房内,他挑起一盏灯,拿出了雷婷递给他却一直未来得及看的字条——上面用娟秀的蝇头小楷写满了近些时日的消息。
“风雅楼可拿到那封信了?”
“我想是的。”雷婷点了点头,“一切都在按计划而行。”
···
马车辘辘驶出洛阳城,一路向南而去。沈亦之给睡在身边的沈碧掖了掖被角,偏过头来撩开车窗的帘子,望向天边明月。
昔日已经分开的命运之轨,绕过了一年坚如壁垒的时光,又再次靠拢。
他放下帘子躺下,将沈碧轻搂在怀中,小小的女孩儿无意识地向他怀中钻了钻。沈亦之垂眸看向女儿,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眼底倏然有一丝隐痛掠过。
这是他将用以后一生的岁月来守护于掌心的珍宝。
亦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希望。
烽火虽静,风波未平。江湖偌大,他们早已失去了太多太多,而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儿,不知又是他们以多大的代价,才能换得此时在他身边的这片刻安宁。
只盼她能平安喜乐——这是他如今惟一的愿望。
夜深人寐,那曾提笔描摹的人似乎从画上走了出来,踏着满地如水的月光,步履轻盈地走入了他的梦里。却不是粉纱轻扬、起舞弄影的婀娜,也不是初见之时、一身月白的凌厉。
——而是着一身碧衣步入青庐,在抬眸的一霎,映了烛火明灭。须臾天地之间,惟剩两人相顾。
倏然下一刻梦境破碎,鲜红的血自剑锋上缓缓滴下。
一张绘着玫瑰纹的银质面具,在黯淡的灯光下,妖异而漠然。
而那如月光般的人,胸口绽开血色的花,奄奄一息地,被那把凄艳的剑钉着。
画面缓缓淡去。
沈亦之在这个梦境中所最后看到的,是那双碧色的眼眸中,一如既往的温柔平静。
他睁开眼的时候,马车之外仍是夜色低垂,有淡薄月光自帘子一角柔柔洒落。身边的女儿还在熟睡着,那些伤痛、那些惘然,不曾惊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