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陆谦的嗓子眼里发出一道极其不自然的声音,像是动物幼崽的呜咽,他猛地把脑袋深深地埋进臂弯里,身体剧烈抖动,从细微的抽噎逐渐演变成遏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许飞望着陆谦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张了张嘴打算出声说些安慰的话,但在脱口而出之前觑着眼观察身边的宋域,只见对方稳如老狗地坐着,放任陆谦的发泄,丝毫没有劝慰的意图。
想了想,他还是将嘴里憋着的话蘸着唾沫给咽了回去,东施效颦着宋域的模样,开始云淡风轻起来。
“每年,那里的梧桐都会非常漂亮……”许久之后,陆谦缓了过来,从嗓子里支支吾吾出几句听不清的话,“我只是想……想和她一起去看看而已。”
宋域的目光聚焦在陆谦低垂的脑袋上,“照你的说法,选择在同心长廊见面,全是你自己的主意?”
“嗯,”陆谦的声音在他自己的四面夹击中闷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绑匪提前埋伏在那里。”
许飞悄悄凑近宋域的耳畔,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既然地点是陆谦自己挑的,为什么那些人会知道呢?”
“很简单,他们要么是对陆谦的选择做过引导,要么就是得到了夏天的行程安排——或者……”
宋域陡然在关键环节没了声音,折腾得许飞心底痒痒的,迫不及待地追问:“或者什么?”
“或者是他们得到了陆谦的行程安排,我差点忘记了,他还是陆践行的侄子,”恍然间,宋域觉得自己窥探到了什么,蹙起眉头逼问,“陆谦,你有把事情写在纸上的习惯,或者和别人提起过约夏天见面的事情吗?”
陆谦摇摇头,“都没有。”
“这就奇怪了,”宋域不免有些纳闷,视线不经意地瞥过作为证物放在塑料袋里的手机,脑子里猛地灵光一闪,“你的手机一直都不离身吗?”
陆谦又摇摇头,“不是,我睡觉时都被要求放在客厅。”
如果手机能被轻而易举地拿走,旁人刻意安装上监听或者监视软件就不是问题。
宋域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麻烦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
陆谦虽然不能理解宋域的意图,迟疑一下,还是照着他所说的话,乖乖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手机。
宋域伸手接过,划开就是锁屏密码等着他去解开,“密码多少?”
陆谦说:“520789。”
宋域掀起眼皮,对上陆谦的视线,陆谦如触电般的迅速躲开,慌乱地看向别处。
520的谐音是“我爱你”,789对应着四季里的夏季,连起来的意思太明目张胆了——
我爱你夏天。
宋域输入密码,果然打开了手机,弹出的屏保是一张偷拍的女孩子背影,正在烈日炎炎里发着一沓厚厚的传单,看她的轮廓像是夏天。
他随意捣鼓几下就关上,随手撕下一张纸,用笔飞速写下密码后递给许飞,命令道:“要技术科的人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被安装什么异常软件。”
许飞颔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屁股立即从椅子上弹起,拎着还残留有余热的手机,推开门匆匆忙忙地走出去。
陆谦凝视许飞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扇暂时开了一下的门再次关闭,他才缓缓移走了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似乎是觉察出陆谦的无所适从,宋域短促地笑一下,不再像之前那样严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非常喜欢一个人,但我没你这么坦荡,总觉得时机不够成熟,还不够资格说出那些话,后来就失去了。”
陆谦错愕地看着他,“宋警官,你……”
宋域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陆谦识趣地不再追问。
在等待论证的漫长时间里,宋域也没打算浪费掉,反而开始借此机会来摸查陆践行的事情,“陆谦,关于陆践行一手创办的新博易,你知道多少东西?”
“我和他的关系……只能说靠着血缘在里面维持联系,很多事情他都不会主动和我提起,”陆谦吸了吸鼻涕,语调中夹着细微的颤音,“具体的情况我并不清楚,只是听说他的学校办得风生水起,连续几年捧出了二十多个高考状元,在教育圈子里非常受欢迎。”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愿意让你进去学习一段时间?”宋域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并没有人身攻击的意思,只是单纯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陆谦恐惧地咬了咬唇瓣,“它是一个重塑灵魂的‘育儿所’,也就是回炉重造的意思。”
宋域被陆谦的措辞震了一下心神,隐隐约约觉得其中有些鲜为人知的蹊跷,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的风光无限,或许它光鲜亮丽的外壳下,裹藏着肮脏龌龊的不法交易。
“为什么这么说?”
“具体我也不知道,这是曹叔叔从前跟我说的,就是夏天姐前段时间在南台大道上出车祸去世的那个叔叔,”提起这两人,陆谦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了一下,似乎又泛出鼻尖酸涩的感觉,“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太严肃了,所以我没办法把它当成一句玩笑话翻篇,也不敢去追问原因,所以一直牢记在心里。”
“你知道陆践行与什么人来往密切吗?”
“不知道,他一天到晚不经常露面,就算回家也不和我说话。”
宋域问:“酒局吗?”
“不像是,”陆谦想了想,“他身上很少有酒味,倒是奶香味多一些。”
“奶香味?”宋域面露疑色,“难道是在外面养了二奶?”
他怀疑那是女性身上喷洒的香水味,因为接触过近,蹭到了陆践行的衣服上。
“应该也不是,我有几次撞见过他深夜开车回来,丢在脏衣篓里的衣服都很整洁,没有沾到口红或者女性的头发,”陆谦顿了顿,“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提前清理过。”
“如果不是源自香水,那么会是什么?”宋域摩挲自己的下巴,思索着,“糖果厂或者牛奶厂?”
但是这样想似乎也不对,他曾经与陆践行打过交道,并不认为陆践行是会对糖果和牛奶感兴趣的人。
既然如此,奶香味会是什么东西呢?
另一边,单向玻璃后的卢青峰观察着审讯室里的一举一动,将宋域与陆谦的表情与谈话尽收眼底,或许是在高位上待久了,他生养出了一种神秘莫测的气场,以至于外人勘探不出他的城府,看不出他的内心所想。
王震作为市局里除去于占外,唯一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人,依旧站在他身边作陪。
他们虽然两人在作风与思想上算是志同道合,却不是同一个流派,如果说王震是扮猪吃老虎的老好人,卢青峰则是不动声色的上位者。
卢青峰观察着陆谦的动静,在听见奶香味后脑海里飞速闪过无数可能性,“王局,关于陆谦所说的奶香味这一点,你觉得它会是什么?”
王震想了想,说:“或许是来自牛奶生产厂,也或许是陆践行有着特殊癖好。”
“什么癖好呢?”卢青峰戏谑地追问,“牛奶浴吗?”
“嗯……是有这些可能性。”王震含糊不清地回答。
卢青峰浅浅地勾一下嘴角,很快就被时间掠夺而去,“但我还有一个猜测,照理说你应该比我更熟悉,也应该是你第一时间就想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