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着,卫绮怀忽然发现吕锐的视线默默移了个方向,杜襄也“啊”地一下,突兀地住了嘴。
这是撞上正主了。
虽然早就习惯了卫昭这人喜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别人背后的毛病,但卫绮怀还是颇觉好笑。
她没有回头。
直到卫昭幽幽地喊了一声:“长姐。”
“啊。”卫绮怀转身,给了一个实打实的惊讶反应,“你怎么在这儿。”
“……”他无言片刻,正色道,“我有事要同长姐说。”
卫绮怀只好与他走远了些,才道:“有什么话非要与我当面说?还不用传音?”
卫昭的语气说不上是幽冷还是幽怨:“长姐还在生我昨夜的气?”
我犯得着吗。那个被下药被打架,还被冷眼旁观的倒霉蛋又不是我。
再说了,那是昨夜吗,那是凌晨!
“并没有。”卫绮怀说,“但是,你叫我过来,便是因为这个?”
卫昭抬眼望她,面无表情:“我叫长姐,自然是因为看见长姐了。”
这话说得好生无理取闹。
卫绮怀注视着他,学着他惯常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也幽幽道:“是吗,那真不巧,长姐没看见你。”
“长姐口是心非,”卫昭冷声道,“方才长姐还与人谈起我的,这下就不认了。”
“……”卫绮怀缓了一会儿,发自肺腑地质询道,“你说的是那个‘活泼可爱’啊。”
卫昭哼了一声。
卫绮怀张口欲言,却觉得能说出口的语言实在太苍白,不如给他一面镜子。
最后她艰难辩解道:“我说了吗。”
“当时长姐可没否认。”卫昭说,“现在我就在这里,长姐却又不愿意拿这个哄我了。”
这个八竿子和你打不着的词儿怎么想起来往自己身上揽的?
还一副要算账的语气。
“也行。”卫绮怀妥协了,“你喜欢,那就是你的。”
卫昭又轻哼一声。
他怎么总喜欢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卫绮怀觑他:“好了,卫昭,言归正传。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因为这等小事才把我拉过来解释的。”
“自然是有正事相告。”卫昭说,“方才我看见你那位、那位朋友了。”
卫绮怀不明所以:“哪位?”
“……紫云宫的那位燕道友。”
看着他这话说得还有些不习惯,卫绮怀很想提醒他——放尊重点儿,她在某种抽象意义上还是你的亲妈呢。
但是又考虑到他与燕春梧初见时结过梁子,卫绮怀警觉起来:“你说起她做什么?”
“长姐紧张什么,怕我对她做什么吗。”显然卫昭看出了她的顾虑,嗤笑道,“难道我在长姐眼中就是这样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之人?”
……你不是吗。
连崔晏掉个簪子都要咬住不放还闹到我面前,你竟然不是吗。
大约是她的眼神出卖了想法,卫昭唇角一扯,忿忿道:“好啊,我竟是今日才知道,长姐是这么想我的,那这些年还真是委屈长姐了。”
……确实挺委屈的。
“我从没觉得你睚眦必报——非要追究的话,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也挺好的。”卫绮怀叹了口气,“不过,我说三分你就自己强词夺理地补上七分,这算是什么道理。”
卫昭抿唇,卫绮怀见他又要耍什么小性子,忙道:“你要是再哼两声,我可就要走了。”
卫昭不哼了。
卫绮怀:“说正事,春梧怎么啦?”
“我方才路过那里。”卫昭随手一指,指的是假山上的一处亭子,“见她正捧着一本奇形怪状的书,和人密谋些什么,言语之中说是要给长姐一个大惊吓。”
卫绮怀沉默了:“……你确定?”
就这?
卫昭点了点头,神色居然异常认真:“确定。她就是这么说的,‘大惊吓’。”
她怎么说什么你都信的?
卫绮怀揉了揉眉心,给了卫昭一个如他所愿的答案:“好,多谢你,我这就去看看是什么大惊吓。”
卫昭果然满意微笑起来,乖巧道:“那长姐可要当心,千万别着了她的道。”
……这种“全世界都要害我姐姐”的氛围是什么?!
卫绮怀忙不迭地逃了。
“对了,长姐。”卫昭像是刚想起来什么,轻飘飘地在她身后补充道,“夏家那对姐弟方才说是发现了什么踪迹,去追昨夜那妖了。”
怪不得呢,她说怎么没看见夏珏——
卫绮怀怒而转身:“这才是正事吧?!”你反而把它放到最后说?
卫昭语气却很平静:“长姐很担心他们?”
卫绮怀:“这是私自行动。更何况,那妖的同族我曾交手过,他们是狐族,并不好对付。”
卫昭道:“长姐不必担心,他们又不是一无是处,自保的手段还是有的。若是抓不到,他们自己会回来的。抓到了更好,不是吗。”
卫绮怀冷静下来。
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更何况,昨夜那妖刚与崔晏打过,少说也该落了伤,未必能有与夏家姐弟一战之力。
看着卫绮怀神色渐松,卫昭又哼道:“长姐要关心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卫绮怀瞪他一眼,转头就走了。
待她找到那处亭子后,发现卫昭的情报简直大错特错。
首先,和燕春梧密谋的不是别人,正是谢凌屿。
其次,她捧着的也不是书,而是一个……立体纸雕。
怪不得卫昭说它是奇形怪状。
“打扰。”卫绮怀凑过去,拍了拍燕春梧的肩膀,“两位,你们在做什么?”
燕春梧做手工做得浑然忘我,被她这么突然一拍险些丢了魂魄:“啊啊啊啊!卫姐姐?!你怎么走路无声无息的?你怎么来了!”
卫绮怀挑了挑眉:“怎么,不欢迎我来吗?”
“不是。”谢凌屿主动开口了,“她说,要给卫道友你一个大惊吓。”
卫绮怀又沉默了:
这话术还挺统一。
“拿这个吓我?”卫绮怀看着那纸雕上的重岩叠嶂,“看不出来春梧你也是个手艺人。”
燕春梧对这个评价受之有愧:“不是……这个本是花灯上的纸雕,只不过被我剪下来,用一些小术法拼接到一块儿了。”
“来来,卫姐姐你专心看。”
燕春梧抬手翻了翻书页,只见崇山峻岭纷纷退去,林中出现了一条蜿蜒小路,路上立着个砍柴人。
随即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呼啸而出,直扑砍柴人。
虽然最后一幕的镜头很惊险,可是这么短——
卫绮怀:“……完了?”
燕春梧:“……完了。其实这只是半成品,我刚弄出来的花样。”
“你做这个是有什么深意吗?”卫绮怀斟酌着询问,“警告人们不要上山打猎?注意安全?”
“其实没有什么用意。”燕春梧很诚实,“主要是因为就买了这些素材。”
卫绮怀:“所以它能给我什么惊吓?”
“啊,倒不是这个。”燕春梧说,“卫姐姐你知道吗,咱们去蔚海楼的必经之路上,坐落着耿州书局的总部,他们近来要开办一个说书大赛,名叫‘戏说’。”
卫绮怀:“你也去?还打算用点儿花样,就是这个?”
燕春梧点头,说的却是:“你也得去。”
这个确实惊吓到卫绮怀了:“我也去?!”
卫绮怀摇了摇手中的东西:“据说这次比赛,那个《问剑之争》的作者也在。冤有头债有主,卫姐姐,你可以去找他了。只是那比赛的机制是不许旁观的,只有参赛者才能见到对手的真容,所以你也得去。”
看来如今广大劳动人民的精神生活还挺充沛,连给话本子都能开出个比赛来。
无独有偶,卫绮怀回到房间,听到的也是这个消息。
“卫姐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霍离忧鬼鬼祟祟地从窗下探出头来。
卫绮怀关上窗,把她拉进房内:“做什么?”
她没有一口回绝,霍离忧便觉得胜利了八分,顿时高兴地解释道:“那个,等咱们到了耿州城时,那里应该会很热闹,你能不能顺便帮我引开大家的注意?”
“可以。”卫绮怀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了,但还是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要我帮你可以,可是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我这么做?”
这个回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霍离忧讪笑两声,才低声道:“我,我还是,暂时不想回去,我想趁着这个时候……”
卫绮怀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