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在异地被唤醒,他睁开眼睛,对着卫绮怀迷糊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适应光明的环境。
卫绮怀没心情等他反应,便指了指这凶宅,示意:“十方大阵?”
妖异皱起了眉头。
半晌,他摇了摇头。
卫绮怀拎着他,穿过摇摇欲坠的花墙,又换了个方向,“那你看看这里?”
妖异没去看,只抬起眼睛,无言地注视着她。
这个眼神很好懂,但是卫绮怀对于自己还要看他眼色行事这种事情实在忍不住要发牢骚:
“不是?不是的话,那你给我指的是什么路?这地方也就这么一个宅子可疑,还能是哪里……”
说到此处,思及他之前为她指过如意剑,卫绮怀又疑心姬衡情报有误。
——他也许,不仅能够开启十方大阵,还能指引那些与十方大阵相关的“宝物”。
那,这次的指引,针对的是一个流落在外的“宝物”?
她思考的这一时半会儿,妖异冷不丁地开口了。
可是答非所问:
“你拿我当狗。”
“我是狗吗。”
卫绮怀眉梢一抬,转过去打量着他。
无论怎么听,这都像一个反讽句。
但是,呃,事实如此。
“你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权利吗。”她说,“你必须是。”
妖异默不作声地盯了她几眼,又问:“我是你的狗?”
这话说得就有些暧昧了。
卫绮怀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又在勾引她。
……可是养狗很麻烦的。
虽然她一时冲动和他签下了灵宠契,但不代表她想要成为某个东西的归属。
她没有回答,他却像是默认了这个答案,继续自顾自道:“别人的狗都有名字。”
胡说八道,慕展眉养的狗从来就没取过名字,岂止是狗,连侍人的名字她也常能忘记——不是,等一下,你这说话不是挺流利的吗?!
之前难不成都是装的?
别人的狗还不会说人话呢!
想起少年时代被慕展眉养的好几条灵犬追着跑的经历,卫绮怀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你跟我说这半天,就是想要个名字?”
他点头,又是那句话,咬字很准,准到看上去像是蓄谋已久:“别人的狗都有他们的名字。”
“行啊,你也可以。”卫绮怀被他气乐了,“叫旺财还是来福,大黄还是二黑,你选一个?”
“来福?”他歪了歪头,毫无异议,“好听。”
很狗。
太狗了。
看得出来他对此颇有身份认同感。
卫绮怀见不得这么自洽的人生态度。
“这名字太喜庆了,与你的气场不合。”她立刻改了口。
卫绮怀寻思着“香香”“甜甜”“柔柔”“软软”之类的名字也很好听。
可是她又觉得,即便是这些,他也会一脸天真烂漫地接受,仿佛得偿所愿。
“哦,我想到了,”终于,她茅塞顿开,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大声宣布道,“你要不就叫小猫吧。”
于是,他就叫小猫了。
小猫瞪着卫绮怀。
卫绮怀怕他不习惯,又叫了几声小猫。
“你叫谁小猫呢?这鬼地方还有猫?”
正在此时,崔瓒毫不客气的声音遥遥从院墙外传来。
想不到她这么快就来了。
这镇子确实够小的,连崔瓒这种不喜欢向人打听、只喜欢自己地毯式搜索的家伙,都能这么快找到症结所在。
卫绮怀拂袖收起小猫的那缕神识,扬声叫道:“你也找到这里了?这可是我先来的。”
她话音刚落,崔瓒从天而降,一撩袍角,先行一步站在了她的去路上:“现在是我先到了。”
卫绮怀端详她片刻,确定她刚才没有听见别的什么东西,也确定了灵宠契的使用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才故作正经道:“崔大小姐动作好快,佩服。我还正想请教一下呢,您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崔瓒睨她一眼,甩过头去,自己走自己的路了。
“一个时辰,远远未到。”
这就是比赛还未结束,不许骗她的情报的意思。
卫绮怀笑了笑,也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必须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向小猫问清楚指路的意思。
然而,几乎是在下一秒,她的身后就传来了巨大的机括声。
冷箭破空,卫绮怀猛地转头,崔瓒已经挥剑一扫,将那些机关弩发射的暗箭悉数斩去。
卫绮怀惊奇道:“你什么体质,竟然一踩就踩中了机关?惊天好运啊,线索来了。”
崔瓒回头瞪她:“你故意留下它的?”
卫绮怀讶异至极,冤枉至极,不由反问:“我故意给你留这东西作甚?”
崔瓒大胆猜想:“你想杀我?”
卫绮怀小心求证:“你看这玩意儿像是杀得了你的样子吗?”
崔瓒更恼怒了:“你还真想杀了我?”
卫绮怀笃定道:“别的不说,如果发现这机关的是你,你肯定会把它留下来招呼我的。”
崔瓒出离愤怒了:“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杀你?”
荒唐,怎么越说越乱了。
卫绮怀一拍额头,放弃跟她纠缠,快步走过去查看闹出这番动静的机关,却发现崔瓒根本就不是无意中引发了什么机关,而是走路太过横冲直撞,直接踢上了案发现场的遗迹。
……等会儿记得给人家赔三炷香啊。
那是一个直挺挺倒在地上的檀木架,在未受到破坏之前大概是立在墙角的。从它在坍塌墙体的过度挤压下还能保持着标准而安分的姿势来看,它确实与它身后的那面墙有些连带关系。
似乎是哪里固定住了。
方才崔瓒一踢,踢得那檀木架向里一滚,这才引发了机关。
卫绮怀小心翼翼地钻进废墟,想将那年久失修的机关弩关闭,却发现其上灰痕尚浅,不知是材质特殊,还是被什么人动过。
就在她琢磨的工夫,崔瓒已经移开了檀木架,按着它的一条木腿左右一拧,一眨眼后,一道暗门出现在二人面前。
门后的小道刚好没有被倒塌的墙体或杂物堵死,它并不算长,直直通往地下,尽头是一间地下室。
室内陈设像是寻常酒窖,不过堆叠的酒坛深处多了一张床,一矮几,看得出来曾经有人在此暂住,可惜那人住得比较潦草,被子蜷成一团,生了星星点点的霉斑,暗室里四处污浊,散落着几粒不明生物的排遗,陈旧的霉味和淡薄的酒气混杂在一起,混合成一种令人反胃的味道。
卫绮怀扒拉了一只酒坛,从坛底倒出一小撮盐,和两只耗子的干尸。
她又掀了几坛,也都是是些干瘪的谷粒,所剩无几,大约已经是耗子们搬家时剩下的了。
崔瓒用剑柄拨弄了那团被子,疑道:“怎么还有血迹?”
她只讶异了片刻,便得出了结论:“此人莫非是这家灭门案的幸存者?”
“应该是,瞧瞧这张信。”卫绮怀说。
桌案上的酒坛底下压着一张纸,纸页泛黄,边角处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
信的开篇像是最常见的绝笔信,笔锋有力,大开大合,俨然是饱含着悲愤写下的东西:
“后世之人,当你看到这纸信的时候,我也许已经死了。”
“我一人之死或轻于鸿毛,无足挂齿,却不愿我萧家平白遭此灭门之祸,而凶手逍遥法外,是故萧某在此死里逃生之际,苟且偷生于暗室,也要留此绝笔,惟愿后世之人有朝一日能将其昭告天下,真相终有水落石出之时……”
“啰里啰嗦,自己家被灭了门还能讲究这么些繁文缛节,真不知道是——”
崔瓒十分无语,禁不住讽刺了一句,然而停顿一瞬,又继续读了下去。
卫绮怀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大致了解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大抵算是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这位幸存者是萧家的小少爷萧元,他在信中说自己当年积善行德,阴差阳错得了一位仙君青眼,才有了去仙门求学的机会,不过他自小娇生惯养,不免觉得一人苦修太过孤独,便带了家中的书童萧影、护卫萧平一同前去仙门拜师。
岂料没过几年,那护卫便偷师了仙法,仗势欺人,纵横无忌,被他主动禀报师门、赶出家门之后,又心生怨恨,遂勾结妖族,在他回乡探亲之日,一夜之间将萧氏一户几十口人屠戮殆尽……
唯有他因为略通些自保之法才暂时瞒过了妖族耳目。
这故事到此就断了,从这位幸存者的语气来看,恐怕他自己也知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说不准很快便要遭到追杀,索性在这密室之中留下绝笔信,还望后世之人为他报仇。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小少爷拜师学艺的仙门,正是蔚海楼。
“崔瓒,我记得蔚海楼弟子在拜入楼主座下后都要改姓霍,并且论资排辈,重新取名,对吧。”卫绮怀想起失踪两日的霍离忧,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那你还记得霍楼主——我是说前任霍楼主——你可还记得,他改姓前,姓甚名谁吗。”
“正是姓萧。”
未待崔瓒回答,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她们背后,就像她自始至终都存在于那个角落一样。
“如你所见,卫姐姐,这个故事里的另一个人——那名书童,是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