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萧影的尖叫。
视线忙不迭地回到那场战局中,霍离忧已将萧影逼入绝境,长剑断折,胜利在望。
可那声惊叫之后,萧影已经被一刀贯穿了胸腹,鲜血飞溅。
而霍离忧的剑正点在他喉咙上,剑锋将落之际,血光满眼。
大仇得报,她怔在原地,
卫绮怀也有些发怔。
刀?
谁的刀?
萧影缓慢地倒下,贺群用力地从他腹背的骨肉之中抽出那把刀,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连同他唇角的血迹和持续不断的耳鸣也一并抹去。
他从萧影掌中抠出琥珀,又拿出不知何时拾起的另外半颗琥珀,将二者合为一体,注入妖力。
霍离忧恍然回神,提剑直刺,可是在她的剑落在他胸口之前,那枚琥珀便发出了奇异的光辉。
不过,周遭似乎什么变化也没有。
十方大阵……没有如期出现。
贺群脸上犹如面具般麻木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几分裂痕,他嘴唇微动,喃喃自语,谁也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而霍离忧乍然失了力,颤抖的灵剑几乎要戳穿他的喉咙。
可她竭力收回了那把剑。
最后她什么也没做。
只深深看了贺群一眼,将镣铐再次戴回他的手腕。
卫绮怀扶起无言的霍离忧,将她送到同门身边,多加嘱咐,又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才来到贺群面前。
他抬眼,看了看她,像是找回了魂魄,忽而笑了:“卫姑娘,有惊无险,真是恭喜你了。”
“那我还应该多谢你了。”卫绮怀叹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对他道,“贺公子,你真是反水的一把好手啊,各种意义上的。”
“如何,这次你要请我去问剑山的罪人台待着了么?”贺群将那颗危险的琥珀递了过去,“我是不是应该招供的多一些,还望各位仙师开恩?”
“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卫绮怀接过那颗琥珀,“鉴于你方才的行为,我可以为你征求一个宽大处理——实在不行的话,你关里面,我也能常去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吃食吗。”
贺群笑得更真诚了,“那我可要告诉姑娘两个秘密,还请姑娘附耳过来。”
“得了,就在这说吧,我洗耳恭听。”卫绮怀嗤他,“你诓我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该信你吗。”
“我自然是希望姑娘信我。不过,姑娘若不信我,也无甚所谓。”贺群自顾自道,“第一个秘密,其实是个告诫——奉劝姑娘小心着这些侏儒兽,他们大有来头。”
“无妨,我等会儿就提几个回去研究。”
“我知道他们在卫姑娘眼里不足为惧,可惜我说的不是这个。”贺群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第二个秘密,姑娘想知道为何他们魔气微弱么?而我这样弱的魔族居然能率领这样的魔物,不是也很奇怪吗?”
“这个……确实很奇怪。”卫绮怀挑了挑眉,道,“原来你也知道你是纸老虎?”
贺群失笑。
“卫道友。”吕锐走过来,告诉她,“紫云宫的几位也到蔚海楼了,燕道友正要来见你。”
卫绮怀欣喜道:“好,多谢吕道友,我一会儿就去找她。”
吕锐留意了一下贺群,不赞同地看着她,“卫道友,当心他多生事端。”
卫绮怀一面将那枚琥珀递给她,麻烦她将这个宝物交还给霍离忧,一面连连点头,“好,吕道友莫要担心,我这就把他押走。”
吕锐走后,卫绮怀继续道:“第二个秘密呢?”
“我是魔域东境领主手下。”贺群突然话锋一转,仰起头来,眺望着高墙外的远方,“卫姑娘,你知道他手下有一脉,专司暗杀吗?”
卫绮怀下意识随他目光望去,只见墙头一闪而过的黑影,像是狩猎的夜猫。
心中升起隐隐不安。
她回过神来,一边暗暗放出神识,一边奚落道:“你这么弱,还能搞暗杀呢?”
“我是专司鸡鸣狗盗之事的那一类。”贺群笑道,“至于专司暗杀的,都是要在我们这种人失败了之后,给我们扫尾用的。当然,扫的是我们。”
“这能叫扫尾吗?”卫绮怀嘴角抽搐。“这叫断尾,壁虎断尾的那个尾。”
“所以你也可以说,我们是弃子——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怜子之心的。”贺群莞尔,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卫姑娘不如猜猜,鸡鸣狗盗之徒,最擅长什么?”
“鸡鸣?狗盗?”
卫绮怀玩笑着,却见他微微颔首。
“说的不错,就是盗。”
他张开掌心,那颗琥珀不知何时竟然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只是和刚才不同的是,他的鲜血正在将它慢慢浸润。
他何时偷出了不死神木?
卫绮怀正要抬手去抢,可对方不动不摇,只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向远方。
“唉。终究是逃不过。”
他轻轻叹息,遗憾地为一场诀别画上句点。
逃不过?!
这个弃子为何非当不可?!
他方才分明失败了,为何现在还不忘了开启十方大阵——
卫绮怀怒不可遏地拔剑,却在眼角的余光中看见大片大片的阴影自身后那堵高墙上向下蔓延。
与此同时,一片毛茸茸的幼叶自眼前人的血肉之躯中伸出。
卫绮怀大惊。
她再也顾不上转头寻找贺群的接应,只匆忙地挥剑,祈求自己的剑法能好一点,再好一点。
可是还没待她将那株幼苗连根斩除,那青涩的、稚嫩的枝叶便自上而下地缠紧了贺群,用深色的树皮从外而内地将他层层包裹、窒息、浸透、封存。
绿叶如云,在顷刻之间筑起广厦。
他变做了这个琥珀之中封存的标本。
卫绮怀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眼,是看见这座巨大的绿色灵柩的最深处,亮起了淡金色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