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那老道许他重来便能避免重蹈前世覆辙,看来并不是。他之所以回来,不是为了拯救自己,而是为了改变清焰的命运。
这样也挺好,至少这一次,她的人生不会在十七岁那年戛然而止,往后的日子,便是岁岁年年红花开。
只可惜,他再不能倍在她身边了。
陆秦弓深深地凝视清焰,似乎是想将她的面容一丝不差地镌刻在心里,若能再次转世为人,亦不会将她忘记。
四目相对,清焰在他眼里看见了一丝释然,她的心倏地往下坠。
闯天闯地的陆秦弓,绝不能出现这样的神色,她都还没有放弃,他又怎么能弃她于不顾?
“陆秦弓,你说过要娶我的,你不能食言,言而无信之人,下辈子是会做猪的!”清焰泪如雨下,拽着他的袖子颤声道。
陆秦弓一叹,双眸溢满宠溺与无奈,“那没办法了,我便只能去求阎王…”他咳了两声,胸腔剧烈起伏,“求他…准我下辈子做只深山老林里,自由自在的野猪……”
他语气诙谐,清焰咧了咧嘴,想笑,面上的哀恸却不肯退让分毫,以至于一张俏脸微微地扭曲着。
“我不要长嘴獠牙刚鬃扇耳的野猪,我要那个敢挽桑弓射玉衡的陆远望!”仿佛下一瞬陆秦弓就会消逝般,清焰将他抱得更紧了。
陆秦弓见她伤心欲绝,一颗心也跟着绞痛起来,喉咙涌上一股甜腥,他握紧双拳一忍再忍,直忍得额角青筋毕露。
清焰发现他整个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仰头一看,却见他的唇角又淌出了鲜红的血渍。她手脚冰凉,顾不了许多,拿起丝绢便要帮他擦拭。
陆秦弓哪里舍得,忙抬起手用袖子胡乱擦了,哪知一时不慎,竟泄了气,“哇”一声又喷出一大口血沫。
清焰象牙白的脸上亦被溅了几滴,她呆怔了一瞬,也顾不得擦,忙站起来替他顺背。
“…阿清,这辈子能遇见你,我很欢喜。”
陆秦弓握住她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便再难支撑,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
这次的高热来得又快又急,陆秦弓整个人宛如一个点燃了的炭炉,邹仁善只得命人除去他的衣裳,以温水擦拭全身降温。
清焰被他赶到外面,她失魂落魄地坐在葡萄架下,脖子上方仿佛架了把不知何时落下的铡刀,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煎熬。
终于,邹仁善从里头出来了,他垂着头,避开清焰殷切的目光。
一老一少沉默地坐着,天已大亮,清晨的风柔柔的,像一片羽毛在脸颊拂过。对面的京兆府衙里的人陆续醒来,不一会儿,药香混着米香顺着风飘进了这处小庭院里。
“师公,当真没有办法了吗?”良久,清焰打破沉默,艰涩地开口。
邹仁善嗓音沙哑,里面是浓浓的疲惫:“你师祖在世的,我曾听他老人家提过,周朝灭国前,有一年亦是连下了好几个月的雨,雨停后便暴发了时疫,症状与我们这次时疫大差不离,最后还是民间的一个巫医,研制出了药方,才结束了那场长达一年的瘟疫。”
一番话将几个正在暗处的护卫都吸引了来,个个竖起耳朵问后续。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破烂放到木桌上,道:“这是我藏书阁里找到的,应该是那巫医所著,上面详尽地记录了那一年里他针对时疫所用过的每一个药方。我们现在用的药,就是这典籍里的其中一道。”
清焰不解:“师公的意思是,五百年前的药方已经不管用了吗?”
邹仁善摇摇头,叹了口气:“非也,真正根治时疫的药方在这典籍的最后几页,只是……它遗失了。我与太医院的几个太医翻遍了整个藏书阁,都没有找到。”
清焰好奇地拿起那本已被翻烂的医书翻阅,只见已绵软发黄的纸张上写满了字,鬼画符似的。清焰勉强看懂几个字,她又翻过一页,这一页倒没写多少个字,只画了几株药材模样的花草,画功说不上太好,乍一看仿佛出自孩童之手,但胜在笔墨奔放,线条活泼又自然。
清焰不由得多看两眼,却越看越觉得眼熟,同样的画,她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邹仁善见她盯着医书秀眉紧锁,正要开口,清焰却猛地站起来往门口冲去。
众人呆住,待反应过来时,清焰已解了栓在门外的坐骑的缰绳,踩着马蹬坐了上去。
卫聪听到动静,连忙去追。他从不知道清焰会骑马,一路紧赶慢赶地跟在她身后,才发现她是要回昭园。
他率先下了马替清焰去敲门。开门的是陈妈妈,见是清焰,怔了怔,面上浮出喜色。
清焰来不及寒暄便穿过垂花门直奔她的房间,方隐荧也才刚起来,身上披着件薄衫,见她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正要问几句,却见清焰越过她往床尾放着的箱箧奔去,一句话也不说,只埋头好一通翻找。
“朏朏,这是怎么了?”方隐荧问道。
清焰终于停止了动作,她捏着几页泛黄的纸张,面上的愁苦瞬间被狂喜所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