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术半跪于地拱手请罪:“将军息怒!”
“滚滚滚!”孙策怒目而睥,将李术和张昭一并轰出去。
出门后,李术忽一邪笑,想当年高岱被举孝廉,而自己只能通过军功立业,难免心理不平衡。今日之祸,高岱仕途已断,可真是舒坦,但又发现张昭在侧,便赶紧整顿面容,化作愁闷叹惋之色。
不一会儿,吴琼得知此事,立时便至前堂与孙策道:“阿策,速速放人!”
孙策扶额阖目,不愿作答复,吴琼便入座席中,不言一语,不饮一茶,便这么同孙策对峙,待日移影深,依旧未改。
与此同时,少年组仍在山阴城中四处游玩,城中景色与吴县相似,可游玩心境却不大相同,孙策方入会稽,尚无闲暇一寻步练师的堂兄,此时,练师多少希望能尽快打探打探消息。
一行人绕城中大街小巷漫步而玩,灵泽没一会儿又困倦不已,便于一间小食铺中暂憩,一尝山阴美食。
“好难吃。”辛夷丢下筷箸,嘟囔道:“难怪整个九州,偏是会稽郡地最广,但户籍数却是倒数一二。”
孙俨道:“户籍之事,你又如何知晓?”
辛夷哼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眼里只有舞刀弄枪?”
孙俨怒拍案,正欲骂骂咧咧回怼,却被孙权搭住手背,轻轻拍了拍,这才作罢,将头一瞥,不理辛夷。
见状,步练师拉走徐辛夷,小声问:“这是怎回事?十数日不见,一见又吵起来了?”
辛夷嗤道:“他昨日见我,道是我肤色又添黑几许!”
步练师:“……确实该揍。”
辛夷附在她耳边嚷嚷:“那——待会到人少的地方,你驭些肥硕的老鼠来吓他好不好!”
“不行,我怕把阿权也吓到。”
“得,见色忘友的阿珧。”辛夷撇撇嘴,转身一哼,连练师也不理睬了。
练师无奈地摇头一叹,目光乍然被街边一小摊吸引,松开辛夷,怔怔地迎上前去,忽又伫立在原地,打量摊后的两个少年,年岁似已十七,不过须臾,练师眸中已盈盈含光,声色颤动:“阿骘?阿骘!”
那是一方书画摊,坐着一位面色陌生的少年,与来往平民农人代笔书信以换取酬金,另一位站着的少年一袭白衣素麻,长睫毛高鼻梁,面容清秀,神色温柔却不失坚毅,微微含笑,恰似立春时的第一抹阳光,“子旗,今日出门太早,忘带膳食,可该饿坏了。”他抱住食盒的那双手,灰扑扑地站着许多泥尘,似是无意扫之。
坐于摊前的少年含笑抬眸,接过食盒,便囫囵开始吃起来。
见那人没有回应她,练师上前再道:“阿骘?”
两位少年一并回眸,坐着的那位赶紧将食盒放下,抹去嘴角饭渍,忙道:“姑娘可是作信?嗯?认识阿……”站立的那少年暗中以手掐他胳膊,他只好顿然不再说什么。
站立的少年拱手而道:“姑娘可是欲修家书?”
步练师含眸颔首:“是。但我要你,亲手书之。”
站立少年神色泰然,执笔铺纸,道:“姑娘请说。”
练师凝眸道:“淮阴步子山,见信如晤。”
少年笔尖微钝,转而缓慢行字,字行如龟速,乃至孙权一行人皆已过来,这短短九字,他还未写完。
良久后,少年落墨书毕,抬眸问:“下一句是?”
练师唇角微颤,深呼一口气,沉重而回:“没有下一句。”
少年收笔侧眸,从始至终未曾正眼看她,但那位坐着的少年满头雾水一脸懵,道:“她要写信给你,又唤你阿骘,难道你不认识她?”
步骘斜睥他一眼,转过头来,沉声道:“我的确姓步,名骘,字子山。但我并不认识这位姑娘。”
练师拿起那张写有九字的信笺,并将身上的钱囊一并交给那位坐着的少年,道:“很好的字,我很喜欢。”与其说字,倒不如说是画,他将这几字,是以画的方式而绘。
步骘拱手礼道:“多谢姑娘抬爱。”
练师眼中噙泪,笑道:“万千话语抵不过一句安好,我想,已无需再与他传信。”
步骘垂首默然,而步练师不再多语,转身抱住徐辛夷的胳膊,疾速离开。
待这一行人走远,步骘抬眸凝视练师的身影许久、许久。
“是你妹妹?为何不认她?”
步骘垂声道:“那一行人衣锦玉冠,非寻常人家,他们待她很好,便已足矣。若与我相认,此番困苦之境,多少会拖累她。”
“你啊你,我是搞不明白……”
“距离太远,我已听不清后面的话语。”孙权将所听的内容一一复述,练师愈将眼眸紧闭,依在他身侧,这一行人,寂寂无声。
恍惚间,身侧骤然喧嚣轰鸣,十数白衣青衫客前拥后挤,振臂高呼:“孙伯符欲诛杀吴郡名士高岱!今为吴郡名士,来日,未必不会至你我!且共讨之!且共讨之!”
转瞬间,江北各羁旅名士皆集聚一堂,或华服璀璨、或青衫翩然、或白衣素雅,浩浩荡荡,皆怒目圆睁,愤然振臂,聚集着也愈来愈多,赌得大街小巷水泄不通,人群嘈杂,纷涌不休。
“小心!”孙俨大声呼唤,急与辛夷对视一眼,分别将瞎子孙权、幼小的灵泽往路旁拽去,真是险些被人群冲散。
“等等,练师!”孙权紧握她的手猝然被人群冲开,留下一道猩红的勒印,再回眸,练师身影已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