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松开了嘉卉的手,道:“醒了。”
刚睡醒的声音听着还有些发沉,嘉卉轻声道:“时候还早,大爷不妨去床榻上再睡会儿。”
“不必了。”卫歧起身下榻,道,“你再去歇会儿。我有事出门一趟。”
嘉卉估摸着这会儿才寅正时分,不由奇道:“这还早着呢,怕是连府门都还没开。”
她知晓大约是卫歧也觉得有几分尴尬,不想和她共处一室。嘉卉觉得有些好笑,怕是再也没有谁家夫妻做成他们二人这般的。就连动辄对徐节使的姬妾要打要杀的徐太太,和丈夫关系都比她处得更亲密些。
徐节使夫妇当日铁定了心思要她替嫁,威逼利诱轮番说服她。她自觉很对得起他们养她在徐府六年的恩情。惠娘和她从前亲如姐妹,她也愿意为她赔上自己的婚事和下半生。
然而对于卫歧,嘉卉心存几分愧疚。
若他真是个把妻子当摆设的花花公子就好了。然而他并不是,他本该娶一个娇俏可人的或是勋贵或是重臣家的千金小姐,琴瑟和鸣。而不是被她和徐府联合欺瞒,稀里糊涂和她结发。
刚进卫府那几日,她觉着卫歧看不上她。这些时日下来,她又品出一些难言的滋味来。
院里的小厨房夜间也有灶上水上的婆子值守,以防夜里要水要点心。嘉卉道:“大爷用了早饭再出门去吧。”
“也好。”卫歧犹豫一瞬,颔首应好。
嘉卉披上一件外头穿的衫子,在外间吩咐了几句,没一会儿琥珀领命而去。
未等嘉卉开口询问他要去哪儿,卫歧就主动说:“我有事去天宁寺寻李叔,还要劳烦夫人一会儿在母亲面前为我告假。”
昨日他就是去天宁寺看望李叔的,约摸着是遇见了她才没有把事说完。嘉卉自然应下,忽地脑中闪过一个人名来。
此人死了至今大约已有二十一年,天宁寺曾有幸供奉过他的牌位。嘉卉微微蹙起眉,李胤,大昭战神,弱冠之年就杀穿边庭。在她还没出生前就已经葬身在汪洋大海上,尸骨无存,至今成谜。
纵死犹闻侠骨香。每个大昭孩童幼年时都听过这位青年兵马大元帅的功绩。她记得李胤是吴兴人士,和她同乡。
而他的妻子,则是程夫人的亲姐姐,老英国公的长女。嘉卉对于过往前十四年的人生,曾试图刻意遗忘过,许多事都记不得了,却留了个这位大程夫人也已经故去多年的印象。是谁告诉她的,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如此说来,李胤还是卫歧的亲姨父。
那位一看就是习武之人的李叔,和李胤有关吗?李虽是大姓,却也未免巧合了些。或许是李元帅的亲戚或者先前的亲兵?嘉卉坐着胡思乱想,不去看卫歧换衣裳的背影。
从未听卫歧提过这位战功赫赫的姨父。昨日裘真去天宁寺,也是想请李胤庇佑卫云霆的武举。她昨日没记起这桩亲戚关系来,如今一回想才品出些微不对劲来。
她装作无意道:“说起来昨日我在天宁寺巧遇了裘家姑娘,她问我二弟近来如何了。我竟然答不上来。”
卫歧道:“二弟和裘氏一向有书信往来,她怎会不知二弟近况。”
“书信往来?”嘉卉诧异道。
她吩咐做两碗鸡汤银丝面,小厨房又添置了几碟爽口的小菜。等送早膳进来的琥珀下去后,卫歧才开口道:“两年前我和二弟在京郊别院小住,一日在外骑马,偶然撞见了有一伙歹人劫持了一辆华贵马车。”
“是裘氏的车?”
“是。我和二弟当时也不知是谁家的,远远瞧见有人拖着一个女子下马车,就追上去把她救了回来。原本是该报官,裘氏却是苦苦哀求,让我们保守秘密。”
这大约就是婚事的由来了,嘉卉心道。英雄救美,两兄弟中总有一人该娶了裘真。
嘉卉道:“大爷放心,我听过必然守口如瓶。”
卫歧微微笑道:“我自然放心你。”
又继续道:“送佛送到西,我们就将她送回了裘府。没几日,裘府夫人就上门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嘉卉忍俊不禁,依着年龄排,裘太太定然先提卫歧和裘真的亲事。
见她笑了,卫歧也笑道:“我无意娶亲,裘太师也不太看得上我。正好二弟和裘氏年纪相仿,二弟也对她有意,此事就口头上定了下来。”
怪不得裘真听到她说常跑出去玩时面露不屑,原是遭遇过意外。所幸被人救下,但婚事也就定了下来,也不知她是否自己愿意。但昨日一见,这对未婚夫妻感情甚好。
嘉卉不由对裘真减轻了几分怀疑。她对卫云霆心存感激,热切些也在情理之中。而卫云霆和裘真的亲事两家虽已有了默契,但上头的大哥没娶亲,也不能越过他去了。
“原是这般渊源。”她笑道。
食不言寝不语,说完这番话二人就不再说话。等用完了早膳,卫歧冲她一笑,也不要她起身相送,就出门去了。
送走了卫歧后,嘉卉歪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的一架粉白蔷薇出神。
她还是觉着裘真特特去庙里求卫云霆的姨父保佑他有些不寻常,仿佛他们并没有这亲缘关系似的。不过一位已经故去二十余年的英雄,再怎么也不至于和今年才及笄的惠娘扯上关系.....
嘉卉抿唇,别人的家事她是无意探究的。
忽然外间响起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她隐约听到珍珠说了句大奶奶已经醒了。
片刻,脚步声急匆匆传来,赵妈妈推门走了进来,面色灰败。
嘉卉冷静问道:“可是没寻着碧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