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睡中的蒋之远打了个喷嚏。
明琳会心一笑,刚准备叫人手机忽然响起,来电人显示明宜。
“我妹估计要到了,我出去接一下。”
“请便。”
叫醒唐璐没费什么力气,轮到陈佳渡的时候她支吾了一声“谁”,睡梦中还带着防备警觉,似乎因为不熟悉从而推拒他的靠近。
“你哥。”
低低哑哑的嗓音,她认出来了,非常自然地伸出手,任他抱起自己,多么紧密,多么贴切,多么熟稔。
温暖的热源裹挟了她浑身上下,那只手从她柔软的腰缆过,顺下架住小腿弯,轻轻松松将人抱起。
她软绵绵伏在肩头混不自知地喊了一下“哥”,令某人忽地一僵。
“我是不是变重了……”
“没有。”
“骗人,你都六年没抱过我了……”
“真没有。”
“哦。”
门外明琳还在打电话,见他们出来叮嘱道路上小心,贺江朝她示意过后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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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陈佳渡想吐,于是贺江将车停靠路边开了双闪。
甫一听到解锁声陈佳渡便推开了车门踉踉跄跄下车,路边车辆疾驰飞嗖,明晃晃的车灯一下又一下打在她的连衣裙上,啸鸣厉锐的凉风混杂土气急遽灌进耳鼻,扩散至胸腔。如此一来人倒是清醒了不少,只是歪七扭八的步子已经不算在走路,如座钟里的摆锤晃过来晃过去,好似下一秒就会栽倒。
贺江拿上餐巾盒阔步跟在她身后,有力的掌先是桎梏住她的肩,再顺下攥紧她的手腕,熨帖的潮热烫得她有些神魂恍惚,呼吸都开始凝滞不畅,胃部溘然剧烈抽动,上半身前倾,呕出不少酸腻汁水。
他把纸递过去,陈佳渡抽了七八张捧在手上又吐了。
黄褐相间的一大滩液体氤在纸巾上,糜烂酸臭的气味蔓延开来,陈佳渡自己闻着都觉得恶心,但贺江不以为意,神色自若地从她手上拿走丢掉,然后继续扶着她。
“别碰我!”
她甩了下手,但男人硬挣的手握住她的手肘,任她如何暗暗使劲都挣不开。
“你会摔倒的。”他说,隐忍又似哀求,“让我扶着你。”
“……”
风好似穿过她的胸膛,空荡又荒凉。
她没再使力,抽过纸垫在掌心。
如此反复过了十分钟,陈佳渡感觉自己如同掉进陈年的腌菜缸里刚捞出来一样,臭不可闻。好在胃里是干净了,暂时吐不出什么内容。
于是两人坐上车,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贺江拿了一个空的大桶爆米花桶给她,示意她可以吐在里面。
抱着桶似乎有些可笑,她觉得。
陈佳渡抬头看他:“你怕我吐在你车里?”
贺江:“不是,你吐到自己身上会难受。”
陈佳渡哼了一声,“你还真是了解我。”
贺江不置可否。
余下车程陈佳渡一次没再吐过,并且要求贺江把她们送回公寓。
她不希望安淑芝明天看到自己宿醉的模样,肯定糟糕透了。
到了公寓,唐璐轻车熟路上楼,陈佳渡依旧坐在后座。
她迷迷糊糊问了句:“到家了吗?”
贺江放掉安全带,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
陈佳渡歪着脑袋,脸上爬满发丝,耳环闪着细碎的光,由于少了唐璐的支撑,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右边倾倒。
他说:“到家了,下车吧。”
她又应了一声。
然而当贺江下车绕到后座,打开车门才发现陈佳渡竟然又睡着了,于是推了推她的胳膊:“到家了。”
陈佳渡闭着眼摇头:“脚痛。”
贺江拧眉,打开手电筒蹲下查看。
可以说在陈佳渡脚上你很难找出一块超三厘米的完好皮肤。
脚背上不是擦伤就是淤青,十个脚趾头有五个包着创口贴,脚后跟还有防磨贴,这些都不是一双高跟鞋就能留下的。
一座城市最安静的时间,四下无人,路灯下电箱里的电流声都一清二楚。
贺江弯腰想要抱她,但看她摆出的动作应该是要背的意思。于是他脱了外套系在陈佳渡腰间,然后蹲下示意对方上来。
陈佳渡没什么力气,趴在上面虚虚抓着手腕,全身的重量都坠在小臂上,但不妨碍贺江走得很稳,时不时低下身防止背上的人磕着碰着。
昏昏沉沉间,陈佳渡似乎闻到了老房子散发出的阵阵霉味、楼道间的潮湿粘腻;头顶的智能感应灯变成布满灰尘的白炽灯,惨白的、昏暗的,虚弱地悬荡在风中;墙皮斑驳,稍微一点外力就会粉身碎骨;耳边依稀还有家长厉声教育孩子写作业的声音,混杂着锅碗瓢盆的噼里啪啦,遥遥的。
可是贺江的肩背已经没有了少年人独有的瘦和薄,变得宽阔又坚实。
酸楚在胸腔内一股脑地滋生蔓延,她揪紧手腕莫名想哭。
贺江脚步顿了一下,陈佳渡鼻音重重的:“走啊,怎么不走了。”
他心里堵得慌,走得更快更稳。
回到家陈佳渡一句话不说,踩着拖鞋径直回屋洗漱。
热水浇头让她清醒了不少,苦馊和酸涩一股脑儿顺着水流进入下水道。
洗完澡之后整个人像锅里刚捞出来的虾子,又红又烫。
她坐到化妆镜前松开辫子卸了妆,又用热毛巾敷了五分钟,等到毛孔都打开了再拍乳液贴面膜。时间到了扔掉面膜去洗脸,镜子上还浮着一层水汽,她抬手擦拭,照出一张素净的脸还有眼底皲裂的红血丝。
眼袋胀得难过,她伸手抚摸,睡一觉起来估计又得发肿。
陈佳渡想了会披上外套走出门找鸡蛋热敷,没想到贺江还没离开,站在厨房里不知道捣鼓什么。
从她的视角可以看到卷起的半截袖子以及流畅的手臂线条。贺江垂着头,动作干净利索,还是一贯的沉默专注。
正好省事。
陈佳渡从冰箱里拿了鸡蛋走过去搁在旁边,扔下一句“帮我热一下”之后就自顾自离开,盘腿坐到客厅里的藤椅上,一边晃悠一边拆烟。
谁知刚拆好就被抽走了。
陈佳渡眉头一皱:“还我。”
贺江把烟塞进抽屉里,平静地说:“给你煮了面,过去吃。”
“不饿。”她甩了下头。
眼见贺江没有要还她烟的意思,陈佳渡只好自己下去拿,然后就听到肚子不争气地抗议了两声。
“……”她蹲在原地默默吐了口气,面不改色地把刚拉开的抽屉关上,说:“刚才不饿,现在有点。”
刚出锅的面冒着热腾腾的气,上面盖着一个形状漂亮的荷包蛋,就是普通的家常鸡蛋面,但看起来异常美味。
陈佳渡心下微动,挽了一个松垮垮的低发髻,问:“这不是我刚刚给你的鸡蛋吧?”
贺江说:“你给的还在锅里煮着。”
“喔,那就好。”
陈佳渡稍微挽起袖子,拨开鸡蛋,先盛了口汤喝然后挑起一筷面刚要往嘴里送,又感觉哪里不对劲,放回碗中仔细打量。
三秒后,若无其事地说:“长寿面啊?”
“嗯。”贺江轻轻地应了声,给她送上二十一岁的第一声生日祝福:“祝我们渡渡二十一岁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陈佳渡动作一滞,吸了下鼻子,稍稍避开贺江灼灼的视线,抬头看着天花板,嘴巴微张又转了转眼珠,片刻后才说:“真俗。”
“是有点。”
但每年都说,戒不掉了。
他想。
陈佳渡没再说话,垂头静静吃面。
睡前吃多了容易积食,但是这碗面的量刚刚好,不多不少。
一碗面见底,陈佳渡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贺江把煮好的鸡蛋包了两张餐巾纸递给她,随后收走餐具去清洗。
陈佳渡仰头靠在餐边椅上,一边滚鸡蛋一边听水流的声音放空。
她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感觉真的太困了,好累好累,意识混沌地被人放下,沾到床铺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