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伸给我。”
“……”苏格兰没有动。
林庭语慢慢地,一下下敲着桌面,越来越快,仿佛心跳的节拍。
“怎么,不敢给我探查你的脉搏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脉搏应用于测谎向来争议很多。还是你希望我现在给波本打个电话,让他帮忙准备一下场地和设备?情报组应该很擅长这方面吧。”
空中像是析出了无形无质的冰晶,一颗接着一颗,轻轻掉落在桌上。
苏格兰过了一会才出声:“不是,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突然……”
到这时他的声音仍然软和,眼神也依旧清澈,只是眼睑周围的肌肉微微颤着,双手垂下,握紧拳头贴在腿边。
他盯着林庭语,像第一次看清楚这个人一样:“……我做错什么地方了吗?”
“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你真的很不适合说谎。”
苏格兰露出一点惊愕的神情:“我没有——”
但他没有说下去。林庭语抬眼看了他一看,这一眼就把苏格兰所有的话语堵了回去——那眼神极为洞彻而又疲倦,好像在盯着苏格兰,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在看一样。
连声音也低得如同耳语,几乎要被廊下的溪流声掩盖过去——
“那不如就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好了。怎么样?一个问题,我就不管你刚才拿话试探我的事了。”
林庭语把自己没有动过的茶水推到苏格兰面前。苏格兰犹豫了一下,握住杯子,杯壁在这长久的对峙中已经变得有些凉了。
“——昨天晚上10时47分,我进入你驾驶的直升机,这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吗?”
苏格兰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一颗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侧颈快速滑落,没入锁骨下方的阴影里。
“不是,对吧?” 林庭语这时反而笑了笑,“好了,我没有问题了。给你留一次说谎的机会以后用吧,毕竟事不过三,你刚才已经用掉两次了。”
苏格兰张了张口,但他的喉咙好像卡着成团的火麻,完全说不出话来。
两次……是那一连串快速的问题里,哪个出错了吗?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答了什么,对方却敏锐地发现了里面的破绽。
他沉默下去,而林庭语也没有再说话。
破绽——自然是有的。而且从林庭语看来,实在有点明显了。
比如突然暧昧起来的气氛,或者更为突然的,交心交底的陈述。
作为心理咨询师时,林庭语锻炼得最多的技巧就是怎样诱导来访者说出更多的话。而在他的从业生涯里,即使是最急切的咨询者,也会在提及自己的情况时有所犹豫和保留。
但苏格兰完全没有。
这个一直恭敬礼貌举止有度的年轻人,突然间变得大胆起来,开始想要试探他。虽然字字句句说的都是自己的事,但话里话外其实是在问他的态度——比如泄露一点点自己的不甘,观察林庭语是否会斥责或者密告。
换句话说,苏格兰想要知道的,其实是杜凌酒对组织的忠诚度。
而那些不甘,都是和苏格兰本人的经历有关,而且想必在组织内众所周知,合情合理的。且不说林庭语对告密没有兴趣,就算真的拿出来说事,恐怕苏格兰也有办法解释过去。
至于是谁让苏格兰来做这种试探的——
这不重要。林庭语只要能够揭穿这个试探,苏格兰背后的人就会明白自己的手段已经被识破,试探也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本来以为这是个乖小孩,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啊,不对,乖是乖的,只是乖的对象不是自己而已。
林庭语感到一股浓重的倦意涌上心头。他不再看苏格兰一眼,拿出手机拨通了琴酒的电话。
在琴酒的声音传出来的一瞬间,他余光瞥见苏格兰差点弹跳起来。但苏格兰最后还是克制住,保持坐在了椅子上。
“又怎么了?”琴酒在那边不耐烦地问。
林庭语点按了几下手机屏幕:“给你发了个定位,过来接一下我。”
他又瞥了坐立不安的苏格兰一眼,忽然心里微妙地塌陷了一角。
想来苏格兰也是遵命办事,不考虑这件已经办砸的事以外,这段时间也是在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何况林庭语也不是什么报复心很重的人,不如说这种小试探根本都进不了他的眼。
只是对苏格兰任务再次失败稍微提起了一点同情……大概是吧。
于是他对着电话补了一句:“有点事需要单独跟你聊。”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就会提出让苏格兰送林庭语去某个地方了。但琴酒一贯谨慎,从来不会暴露自己的动向,因此片刻后林庭语就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可以,我稍后过来。”
看来是还在忙。
怎么回事,日本分部,行动组组长忙得一天赶十几个场子,面壁思过的下属反而游山玩水,你们不觉得这个管理机制有什么不对吗。
林庭语挂了电话,再次看了苏格兰一眼:“怎么了?吃饭吧。等下你先回酒店,我确实有别的事找你们组长。”
苏格兰没有动。
林庭语折腾这么久,精力也消耗殆尽了。虽然没有食欲,但胃里烧灼的痛感正在提醒他,这具身体需要定期补充能量,做一些必要的维护。因此他直接拉过面前的定食餐盘,慢慢地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苏格兰也开动了。两人相对着吃完了午饭,都没有注意到食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