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语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手里有一把伞。
这把伞是纯黑色的,很大,撑开来像是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洞。此刻伞盖正在他头顶上,密密麻麻的雨点的响声如同鼓擂。
他站在雨中。
也站在深不见底的夜色里。
这里似乎是一片宁静的居民区,暴雨之下的路面上已经没有行人和车辆。高居半空之中的路灯投下冰冷的白光,映出积水上颤抖扭曲的景象。
林庭语身上穿着一件长过膝盖的黑色风衣,立领衬衫高高扣到了顶。没有撑伞的另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手指稍微摸索一下,就能知道里面有一串钥匙和一支笔。另一边的口袋里轻飘飘的,似乎是一些零散的纸张之类的东西。
这一次也是梦境吗?
抑或是,另一场已被忘却的真实呢?
雨势越来越大,举伞的手已经开始有点酸了。林庭语在心底叹了口气。上一次入梦成为杜凌酒,至少身边还有几个人带着走。这一次入梦,放眼望去,自己恐怕是这方天地里唯一的人。
他既不知道这次自己是谁,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而且身上没有手机,大概也没有办法联系谁。
仿佛这个黑暗而混沌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自己。
过了一会,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的环境,林庭语看到远处的街角边有一块原本被雨帘遮挡的白色灯牌,大概是一家仍在开业的店铺。
总之先过去避一下雨,再好好考虑怎么走下一步吧。
这样想着,林庭语迈步往那块灯牌走去。路面的石砖没有铺平,好几次他一脚踏进了约有半寸深的水里,隔着鞋面也感受到了凉意。还好这双皮靴似乎防水性能还不错,在这样的雨势里也没有被湿透。
林庭语不得不放慢脚步,走得更谨慎一些。
这一带似乎都是老式的一户建房屋,矮墙连接成片,屋内都亮着灯,显然有人居住,却没有传出什么声音,或许是完全被雨声盖住了。
林庭语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一块空地前。这片空地的大小和两边的院落差不多,上面却长满了草,可能是土地没有卖出去,或者主人没有想在这里建房子。
无人打理的杂草丛中,还打横堆着几根硕大的水泥预制管。这些管道的直径将近一米宽,灰白的表面已经斑驳了,大概是当年在这里修建下水管道的时候剩下的,没有和其他建筑垃圾一起搬走,看到荒地就顺手堆在这里了。
林庭语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下这些管道,也没太在意,继续往前走——
“呜、呜呜……”
一声轻轻的抽泣,忽然穿透嘈杂的雨声击中了他。
林庭语停住脚步。
良久之后,一个更响亮的喷嚏声帮他彻底找出了方位。
有人。
其实按林庭语的性格,他本来不会多管这样的闲事。有人躲在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哭泣,这和其他人有什么相干呢?
但鬼使神差地,他调转了方向,朝声音传来的荒地走去。
长靴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像踩在泥淖里一样,总感觉随时都可能沉陷下去。越往里走,这种沉陷感就越发明显,就像不是走在地上,而是走在什么庞大而黑暗的怪物的舌面上,无知无觉地自己把自己送进对方满是腐蚀酸液的肠胃——
等林庭语看到目标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刚才的想象真是好笑。
是一个小孩。
不是什么怪物,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孩。穿着单薄的制服,短袖短裤,也难怪在这种寒意彻骨的雨夜里会着凉打喷嚏。坐在一根水泥管里,屈起细小的双腿,把头埋在手臂里,肩膀不时抽动一下,湿答答的淡色短发垂在脸侧,看起来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林庭语弯下腰,越过小孩往管道深处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其他人,也没有看到这个年纪的小孩离家出走时通常会带上的书包。
他放轻了声音,问道:“你还好吗?”
小孩没有回答他,微弱的抽泣声时不时传来。
林庭语靠得更近了一点,混凝土特有的冰凉气息几乎渗到了他脸上。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还好吗?有哪里想去吗?”
过了几秒钟,小孩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一样,蓦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地望向他,整个人像受惊的小兽一样猛然弹跳起来——
一声闷响。
林庭语抽了一口凉气,这小孩弹跳力还真不错。管道内空间不大,他刚才看小孩跳起来,担心小孩撞到头,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护住了小孩的头顶——紧接着手就被一头撞到了水泥管道壁上。现在把手抽回来借着微弱的路灯光看看,手背已经青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