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冒出来的记忆不算太多。
他的名字还是林庭语,今年十五岁,父母去世后独自居住在港岛的家中,还在读书。他的父亲生前有一位忘年交,名叫大石昌幸,是研究法制史的学者,当年在他父亲的葬礼上表现得十分悲痛。而今林庭语收到了对方去世的通知,自然要前来吊唁。
按照日本的奠仪习俗,林庭语只需要参加后天的告别式。但他提前来到了东都,主要是为了顺道拜访一下父亲的旧友——都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出现过的人家。
不巧的是,东都今年的台风来得比较早。暮春小雨别有一番风味,暴雨倾盆就完全是不同的情况了。林庭语只能对着名单和地址快速规划了路线,尽可能缩短自己在外面滞留的时间——好在需要上门的也只有几家。
在今晚的最后一场社交活动里,林庭语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
事主是一个被称为“疯狂科学家”的男人,曾经就职于日本一家规模很大的制药公司,负责一些免疫类药物的研究。但他志不在此,似乎想要挑战更为险峻的高峰——林庭语以前碰巧读过一些这个人的论文,主要是在探讨怎样逆转阿尔兹海默症导致的记忆减退。
在林庭语的印象里,那些文章在思路方面还算自圆其说,但手段相当过激。比如提出使用手术修整病变的脑组织,听着就跟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前脑叶白质切除术差不多了。
林庭语对病理研究不在行,也不想评价。不过这个名叫宫野厚司的人最近多次报警,声称被不明人士跟踪或者闯空门,但至今没有抓到跟踪者,也没有丢什么东西。
警察上门调查了几次,总是一无所获。当地交番建议他在家中加装监控摄像,又被他坚定拒绝,因此也有些不太愿意管了——谁想管一个压根没什么值钱东西可丢,还整天被害妄想的家伙呢?
这样的事,放在别处大概只是茶余饭后说出来的笑话。不过林庭语今晚去拜访的主人家,碰巧跟宫野厚司的妻子有亲戚关系,因此讲述起来就是完全不同的角度了。
“我原本就不赞同艾莲娜嫁给那个无能的家伙——他连俯卧撑都做不动!不过既然他们遇到了麻烦,可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有着一头飒爽的金色短卷发的女士如此说道。林庭语知道她名叫世良玛丽——这是当年留在他父亲葬礼的签到簿上的名字——以及之前在英国生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带着两个儿子搬来东都,其他的信息就不了解了。
但是从玛丽女士矫健的体态和……迫人的气势看,林庭语猜测她可能出身军警。比如说,晚上一同做客的人里,有个男人问到她的丈夫,这位女士忽然用刀子般的眼神细细凌迟了对方长达3分钟,才不紧不慢地说:“死了。”
客厅里落针可闻。
坐在玛丽女士旁边的林庭语环视了周围大气不敢出的男女们一番,只能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节哀顺变,女士。这句话用上的时间,不幸比我想象的要早了一些。”
玛丽女士好像要杀人一样的视线转了过来,落到他脸上时,忽然变成了促狭的笑意。
“确实是太早了,留到后面再对需要的人说吧。”
玛丽女士从茶几上的托盘里拿起一杯白兰地,落落大方地隔空敬了一圈,然后一口干空了。在终于松弛下来的空气中,她扭过头,对林庭语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就是林律师的那个儿子?听说你很擅长破解陈年积案,能帮我个忙吗?”
于是拜访结束后,林庭语就揣着玛丽女士写的地址,来到了据说是她饱受骚扰,实在令人放心不下的妹妹的家,宫野诊所。
也是宫野诊所正好在他回酒店的方向,绕一绕路就行了,不然林庭语还没有打算冒着这么大的雨连夜前去。
“啊……原来你就是小林先生吗?姐姐跟我说了,谢谢你这么晚还为我们的事奔波,真是过意不去。请先在那边坐一下吧。”
林庭语望着宫野艾莲娜忙忙碌碌地找出消毒药水和棉签,给小孩受伤的手臂上药。每当小孩被药水刺激得缩了一下手时,女医生就会停下来,柔声哄上几句,再把棉签轻轻擦过破损的皮肤附近。
温馨的空气充盈在这间小小的诊所内,显得沉默地站在一旁的林庭语格格不入。
等终于忙完手上的事,宫野艾莲娜才转过来,有些抱歉地说:“其实是厚司他注意到的,有黑色的车辆总是出现在我们附近……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如果让厚司来讲可能会更好一点。不过他前几天接到一个论坛的邀请出发了,现在不在家。我明天让他给你发邮件详细说明,可以吗?”
林庭语的个子在同龄人来说算比较高了,声线也偏低,刚才站在门外,穿着看不出身材的黑色长风衣,面容还被遮挡在伞下,无论是谁第一眼看过去都会以为是成年人。但现在暴露在灯光下,白鹤一样瘦骨伶仃的形貌就彻底展现出来,细而软的纯黑头发贴在白皙面颊边缘,看上去完全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
因此宫野艾莲娜的语气也从一开始对待陌生男性的拘谨变成了看待小辈的和蔼。她从看诊台上抽了几张纸巾,走过来递给林庭语:“衣服有点湿了,先擦一擦吧,会着凉的。”
林庭语接过纸巾,垂眼擦了擦衣袖上的水。是刚才拎小孩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淋上的,但是他的衣料可以防护少量的水,所以也没有湿透,纸巾一擦就轻松恢复干爽了。
他把用过的纸巾随手叠了叠,把湿的部分压在内层,然后收回口袋。
重新抬起头时,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明显一变。脸还是那一张脸,但深茶色的眼睛半眯起来,眼角收敛成一道仿佛能够刺穿人心的暗刃。
“您不相信。”
女医生温柔的目光凝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