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同样拒绝了:“不。”
他一点也不想去跟那个为了保住自己的政治前途,抛下结发妻子和幼子,迎娶贵族小姐以后平步青云的男人一起生活。
他的母亲倒是一直很相信那个男人的说辞,什么成为了内阁大臣就会回来复合,但降谷零从一开始就没有抱这种希望。
在父母没有离婚的时候,他是一直坐在父亲膝头,听着暗含玄机的你来我往声,被虚伪的恭维和含蓄的讽刺包围着长大的。在办公室和客厅里讨论正事的大人们没有想过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够早早记事,说话做事毫不避讳降谷零,也让他彻底看清了人的话语和行动是可以天差地别到什么程度。
坐到那个位置,谁还会舍得抛弃妻家的助力,给竞争对手留下离婚丑闻这种方便攻击的把柄?
只是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如果能够在亲人的陪伴中,被幸福的假象包围着去世,至少会比被残酷的真相戳穿心脏痛苦死去要好一些。因此降谷零一直都没有对母亲揭露那些谎言,有时候甚至还会顺着母亲的话头安慰一下。
但是等到葬礼结束——
“我不要去你的房子住,也不要什么亲戚来收养我。”降谷零冷静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负责解决手续,让我能够继续自己在家里待着。如果老师来家访,我会提前告诉你派个人过来。等到18岁我会申请助学贷款去读大学,那之后我的所有开支都不需要你承担,你的义务就结束了,我也不会去对什么无聊记者爆料。”
那个男人同意了,负责解决家访问题的是那个男人手下一个使用多年的亲信司机。
降谷零的方案考虑了现在和未来,以他的年龄来说已经相当周到了。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计划和实践永远隔着天堑。
比如一个小孩子,无论准备得多么充分——书和光碟堆满了柜子,流行的游戏机一刻不停地播放出嘈杂的音乐,整个房子洋溢着欢乐的空气,是被其他小孩听说以后会无比羡慕的自由空间——
都没有办法,在冰冷而空旷的,没有任何温暖怀抱的房子里长久地待下去。
他尝试过交朋友,想把朋友带回家,稍微增加一下房子里的生气。但那就是另一个没有预料到的问题了——在脱离了幼稚园的蒙昧后,逐渐生出强烈的自我意识的小学生们,开始发现班上有个长相特殊的同学。
写着侮辱性话语的书桌。
室外鞋里的图钉。
剪开的运动服。
刚拿到手就已经散架的新课本。
警察不管这种小事。班主任倒是惩戒过几次带头的学生,但是那个无权无势的年轻人,对着一群家里非富即贵的小孩,能做的也十分有限,最终只是让欺凌变本加厉。
当一个孩子踢翻了水桶,把污水踩得飞溅起来,让刚擦干净的瓷砖上满是脏兮兮的痕迹时,值日生降谷零拎起手边的扫帚,掂了掂。
太轻了,打下去可能不够痛,意味着教训不太深刻。
那只能多打几次了。
——即使本能地通过寻找移情目标开展了自救,你在人际交往中也还是显现出了比较强的攻击性,对待宫野医生时更是流露出了焦虑和过度索求的倾向。
那个怪人是这样说的吧?
降谷零沉默地抬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看上面颜色已经变得更深的淤青。他从车上下来回到房子里的短短一段路程中,雨水已经把艾莲娜医生刚擦上去的药冲刷得一干二净了。
衣服也湿透了,不赶紧换掉会感冒。现在是暑假,要是发烧晕倒在家,老师也不会注意到。邻居家的小景可能会注意到他几天没出现,但是小景不会说话,也没有他家的钥匙,就算想要援救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果不是因为缺少,谁会去索求呢?
降谷零快速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接着从床底拖出医药箱,熟练地找出三瓶药水和一包棉签,开始处理边缘已经泡得有些发白的伤口。他打架打多了,对怎样处理这样的伤势已经十分熟练。
只是如果有人能够轻轻地托起他的手臂,用柔和的语调哄着,好像母亲在身体还健康时那样,膝盖摔破一点都要心疼地吹上半天——
忽然,这种往日里能够陪伴他入梦的,温暖而柔软的图景变了。
耳边响起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内容有些不近人情,却比那些降谷零熟悉的,虚浮的安抚要显得更舒服。
——我之所以相信你说的话,是因为小零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降谷零能听出来,那些都是真话,没有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而夸大或虚构。
是因为还没有变成戴着面具的大人吗?所以才能坦然地说出真心的话语。大人最喜欢的就是先解决麻烦,为此不惜编造谎言,而小孩子其实不会总是上当,一次谎言就足够透支所有的信用额度。
难得的,一个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信用额度还是满的人。
是叫林庭语吧?还是个外国人。那个国家的人都是这样的吗?以后要找个时间去看看……
降谷零坐上床沿,脚跟把药箱踢回床底,然后钻进被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希望明天不要下雨——至少上午不要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