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衣人一动不动,直到他离开数十步远,才又重新开始行动。
而现在,他举枪对着安塔利亚,面对着女孩子不可置信的眼神。
他必须这样做。
如果这是组织的考验,杜凌酒就不应该对这种警方的关系人表现出心慈手软。不过他大可装装样子,然后毫无压力地打空——都不用演,隔着这么远,杜凌酒能命中才是奇迹,即使琴酒看了也不会生疑。
但是。
真正开始瞄准时,林庭语忽然感到一阵精神恍惚。
“想学枪?哈?就你?”
面前正在擦拭枪膛的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翻了个白眼,换了块软布继续。
“我总得有点自保的方法吧。”
林庭语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回答,并不是属于杜凌酒的那种沉郁得像一潭死水的语调,而是更年轻的——稍微年轻几岁的声音,还带着一种意气风发的昂扬感。
是他加入组织前的记忆。
“……啧。”
对面的人放下了手里那截钢管,精密的零件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随意摆放着。林庭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知道那个人熟悉各种枪械设备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即使闭着眼也能将这一堆零零散散的钢铁碎片复原成令人闻风丧胆的凶器。
但林庭语不一样。
林庭语那时候根本没开过枪,也没有接受过任何相关的训练,而且——对面的人以挑剔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林庭语安放在身前的双手。被那样的目光滑过,林庭语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手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曾被对方细细度量,然后扣紧握住,动弹不得。
“算了吧,给你一把马卡洛夫,你都能把子弹打上天。”那个人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你怎么知道是马卡洛夫?”
对方噎住了:“……”
林庭语弯下腰,从旁边的置物架下拿出一个盒子,上面花里胡哨的鎏金包装纸和编织成复杂爱心形状的缎纹系带让对面的人眼皮直跳。
盒子被丢到了茶几上,附近一枚小巧的弹簧被震得滚了起来,然后被一根手指飞速按住。
“有人明天来教我用这个。”林庭语说,“帮我约个安静点的训练场吧。”
对方沉默了。
……不、不能再回忆下去了。
至少不能在这里,不应该在这里回忆。
全息拟真游戏有可能会记录脑波数据,也有技术可以根据脑波,大致复原思维里的画面。万一组织根据MRI图像发现了疑点,反查这段记忆,在他回忆里的人,就会陷入真正的危险。
虽然他连对方的面容都看不清——但是——
那个人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找到主视眼没有?!”
“……好像两边都会偏。”
林庭语维持着举起双手的姿势,微微皱起了眉。
那个人让他双手交叉,虎口和拇指相对,在形成的三角形区域里找一个中心参照物,然后依次闭上左眼和右眼。如果看到的参照物和原来的位置发生很大偏移,就说明闭上的那只眼睛是主视眼,也就是他在射击时应该用来瞄准的那只眼睛。
他反复尝试,结果无论闭上哪只眼睛,参照物都会发生相当明显的偏移——就像对方一开始说的那样,脱出了手指形成的三角框。
对方彻底失去耐心,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绒布:“你选的参照物是什么?不能选太大的,不好判断偏移量。”
林庭语说:“你。”
对方刚把枪架放在茶几上的手停住了。
林庭语感到手臂发酸,于是放下了手,侧开头慢慢揉着疲劳的肌肉:“可能确实太大了,我休息一下,换个小一点的东西。”
“不用。”
“嗯?”
“继续看我。”
一双有力的、暖洋洋的,带着轻微的煤油气味的手握住了他有些发颤的手指,把它们抬起来,拼在一起。
重新生成的三角框里,是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应该是英俊的吧,林庭语有这样的印象。
“这个参照物更大了吧,已经把整个取景框都占满了。”
他听到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
手松开了,坠落下去,取而代之被托起来的,是有些发热的面颊。
但更为烫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不可以继续了!
林庭语猛地醒过神来,冷汗从他额角滑落,然后没入更为冰凉的衣领里。
幸好他走神的时候手臂有些脱力,黑伞顺着肩膀稍稍沉了下来,遮挡住了他的脸。不然如果看到他失神时的表情,任是谁也会察觉不对的。
那应该是怀念的,温暖的,满足的。
——完全不应该属于杜凌酒的表情。
林庭语快速收拾好这些表情,调整回平静的语调:“安塔利亚小姐,你是想要逮捕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