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点什么……什么都好。无论是制止日野驱的枪,还是制止他的靠近,只要一个确定的态度,他就可以接受,并且判断接下来的行动。
——那个人,也曾经把他当成过同伴吗?
还是,和日野驱短暂的服从一样,只是他自己的错觉而已呢?
但伞下的人仍然保持了沉默。
胸口中的那一点点信心,随着这样的沉默快速地流失掉了。降谷零的脑中乱糟糟的,无数碎片在里面疯狂卷集,像被风暴撕碎的云海。那些影影绰绰的,难以拼合起来的画面在他眼前像坏掉了的走马灯一样飞快闪过,想要抓住却无论如何也——
聂展青的声音穿破了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画面:“不要废话了。清场,瞿叶。”
降谷零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声枪响就已经刺穿了他绷紧成一线的神经。在各式各样的画面碎片中剩余的视野里,他看到日野驱的手臂调整了一下方向。紧接着,又是一道枪响。来到第三声时,女孩子的闷哼终于响了起来。
“……混蛋!”因为疼痛而发颤的,压抑的声音,“说动手就动手,不讲武德,排行榜大佬了不起——”
“哦哦,不好意思,有机会见面的话请你吃饭啊。”
日野驱不为所动地再补了一枪。降谷零转回身,看到靠在树林边颓然坠地的安塔利亚,大片的血液在她的白大褂上面像艳丽的硕花一样盛放,旋即从她身下的泥土蔓延开来。
不管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此刻她再也不动了。
降谷零再回过头来时,看到了正对着自己的枪口,和枪口后面日野驱有些惋惜的表情。
是惋惜吗?但没有更多了。
咣——
钟声突然响了起来。隔了一会,又是一声。不像他们来时听到的那样浑厚而悠长,而是短促的,焦急的,驱赶一样的信号,是黑田兵卫发出的警报。如果山下的人听到了能够意识到不对,及时撤离,那么在悬崖上发生的这一场争斗,结局是什么样,都不算太糟糕。
但降谷零还是想知道。
他出声发问,他顶着日野驱的枪口向前一步,几乎要进入那座巨伞的庇护范围,却终于没有擅自闯入。
“那边……有你的炸弹吗?”
一声急似一声的钟响里,降谷零沉默地等待着。他不可能跑得过日野驱的子弹,他最后只想知道这个。
乌云沉沉压下来,天穹仿佛被刺穿的另一片海,越发冰冷的雨柱从空中毫不留情地砸到地上,连树木也开始发出清脆的悲鸣。
湍急的水流漫过长草,迅速流经他们身旁,再从悬崖边泄下。这些水流不复清澈,而是夹杂了褐色的泥块、碎石和断裂的树枝,一点一点涨过了鞋面。
山顶上传来的,战车一样的隆隆声响,也变得越来越无法忽视了。
世界变得像深渊般昏暗——
在深渊中站立的人影,如果能像他想的一样被拉进光明里——
纵使最后拉住那只手的不是他,总算可以期待这样一天的到来吧?
“你成为恶龙了吗?”面前的小孩问。
林庭语怔了一下。他把越来越沉重的伞稍微抬起一些,望向那个紧握双拳站立在不远处的小孩子。
浅色的头发被完全打湿了,衣服也紧紧贴在身上,即使是这样狼狈的模样,眼里依然有着未曾熄灭的火焰。
那一点焰光,忽然就灼痛了他的眼睛。
林庭语知道在这里最好的选择是任由日野驱继续清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日野驱停了下来,大概是对方不杀小孩的原则导致了短暂的犹豫。但这样的犹豫不可能持久,聂展青从来不留活口——这也是为什么他独自前来,并没有给安塔利亚留信号,聂展青可能不会动他,但绝不会放过其他人。
林庭语手上有枪,但跟聂展青和聂展青的旧部比起来,他的这把枪就像玩具一样可笑。他不可能救得下这个小孩,反正对方也只是一个NPC不是吗?就算在这里死去,只要游戏重启,就会被刷新复原,而且什么也不会记得。
不会记得曾经被他放弃过——
也不会泄露,他曾经在对方耳畔说过的那句,如果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可能给他招致灭顶之灾的话。
但是——
林庭语望着这个曾经抱住他的腰对他撒娇,认真在他的指导下操作监视器,还大包大揽地想要负担他从今往后的生命重量的孩子——这个主意很多,行动力超强,聪明得超出想象,却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仍然执拗地站在他面前不走的孩子。
他想起那个在暴雨中拉着他,抱住他温暖他的小小身躯。
虽然这具过分虚弱的身体可能无法回报同样的温度——
钟声渐歇。
——但在这一刻,响彻苍穹的爆炸声轰然在林间的墓群上迸发出来!
巨大的冲击波在过分密集的雨幕中形成了兽群狂奔一般的震撼力量,瞬间把降谷零撞得往前踉跄了几步,脑袋嗡嗡作响。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一年前的那场爆炸里,他同样是遭到了这样的冲击。区别只是那时有人把他抱在怀里保护着,而现在他的背上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连喉间都泛起一丝腥甜。
他眼前一黑。
是又要晕过去了吗?
降谷零晃了晃有些混乱的脑袋,然后意识到自己陷进了一个久违的怀抱里。巨大的黑伞盖在他们头顶上,那个人半跪在他面前。
爆炸声后,是水龙咆哮的巨响,仿佛整座山都要震颤起来。原本是墓园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深坑,甚至可以隐约看见下方的人造的楼道和房间。终于彻底释放的急流从被炸开的隘口奔涌而下,挟裹着断裂的树木和土石,如同千丈飞瀑般冲出悬崖,海面上传来激荡的轰鸣。
四野俱暗。天地同响。
但黑伞下什么也看不见。被捂住的耳朵也什么话语都听不到,两具同样被雨淋透的身体无法互相取暖,只靠触感联结在一起。
仿佛世界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我现在要给你另一场梦了。”
于深深的,令意识也全部沉陷下去,再无回响的黑暗中,一个声音这样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