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车的性能不错,路上也算顺利,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看起来十分气派的一幢豪华酒店。门童殷勤地上前来的时候,萩原研二以目光询问地望向林庭语,后者微微点头。于是他十分自然地从头顶的票据夹里抽了一张钞票,率先下车,把车钥匙和钞票都交给门童,这让对方的笑容变得更热切了些。
萩原研二紧接着绕到林庭语一侧的车门外时,林庭语出声提示:“后尾箱有轮椅。另外,把口罩戴上。”
他的语调平直得像一条毫无起伏的线。萩原研二愣了一下,接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琴酒。琴酒已经从另一侧下车,面无表情地叼着烟走到了车后方,单手掀开后备箱盖,从里面提出来一架轻型的折叠式轮椅,拎在手里一抖,那架轮椅就吱呀一声展开了。
“让开。”
杀手的声音也如同枪支般冰冷。他推着那架轮椅骨碌碌过来,看也不看萩原研二一眼,就把轮椅摆在了车后座旁。林庭语扶着车座往边上一撑,动作熟练地落进了轮椅的座位里,然后调整好坐姿,再把折叠到靠背两侧的扶手扳下来,就完成了所有的步骤。
……啊,其实好像,也不太需要我呢。
萩原研二有些恍惚地想着。
之前他带林庭语上下车的时候,都是直接把人抱来抱去的。林庭语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萩原研二也就一直默认了这种方式。
虽然早就知道林庭语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生活自理——但亲眼所见林庭语连从轮椅和其他交通工具之间移动都能顺利完成的这一刻,他还是突然生出了几分不安感。
是不是,之前都在照顾我的心情,所以没有明确拒绝呢?为了让我觉得我还有用,还可以帮助到谁,还是对谁有价值的——其实不是的吗。
欧洲的大多数公众场所都有无障碍设施,这所豪华酒店也不例外,设计有为了适应客人的特殊需求的缓坡。眼见林庭语停在了缓坡前,而琴酒动作自然地接手把轮椅往上推的时候,萩原研二终于醒过神来,三步并做两步跟上去,临到近前又有些犹疑地停在了后面,没有直接上前抢过推轮椅的活。
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这样做,如果是平日里只有他和林庭语在的时候,他早就把轮椅玩出盛装舞步了。
但今天的林庭语很不一样。
从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和之前的林庭语完全不一样。更沉寂,也更难以捉摸,整个人散发着丝丝的凉意,像盘踞在林间阴影里的蛇,在注视着越来越近的猎物,考虑什么时候作出必杀的一击。
充满攻击性。
很危险。
——到时候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照做,可以吗?
林庭语的声音这一刻又在他脑海里响起来,带着那种缥缈的,无法看透的笑意。
会……说什么呢?
不安的潮水一层一层泛起来,然后被一道堤坝强行挡住。
“我会把你送回家的。”
是这样一句单薄的承诺,却足以让萩原研二振作起来。像山野间被冰凉寒风刮倒的灌木丛,第二天见到一点点苍白的阳光,就又能开出新的花朵。
他用力揉了揉脸,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口罩戴上,接着大步上前,笑容灿烂地抢先为林庭语推开了酒店的侧门:“这边这边,林先生!”
中间的层层安检乏善可陈,总之最后那个长得像只秃鹫的老头出来的时候,萩原研二还是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
他在实验室里见过这个人……两次?或者三次,记不清了。每次这个人出现,就是为了拄着拐杖,隔一层高压电网,从乱七八糟地挤在一起的他们面前缓缓走过去,蒙着白翳的眼珠子逐一转到各人脸上,仿佛在评估目标价值多少。
一旦那双眼珠子里冒出的凶光在某个人身上停留太久——那就完了。最迟今晚,或者明早,集体活动里就再不会出现那个人的踪影。
虽然已经离开了那座实验室,但再一次被这双蒙着白翳的凶目盯上时,萩原研二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他及时转身朝轮椅半俯下去,用尽可能平稳而柔软的语调说:“朗姆大人来了,林先生。”
望着林庭语的脸时,他感到镇静多了。而当那双深茶色的眼睛抬起来对上他的视线时,温暖的勇气又再注满了萩原研二的胸膛。
……我现在是,林先生的人。朗姆不能拿我怎么样,没什么可怕的。
他这样在心底对自己说,然后笑容变得更灿烂了些:“您是准备和朗姆大人谈正事了吗?需要我回避吗?”
林庭语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把视线转向朗姆:“琴酒听说了你的好意,坚持要来道谢。以后应该不会有这种误会了吧?”
朗姆露出一个虚伪的微笑,挥挥手让无干人等退下,只留了几个心腹保镖在旁:“确实,各位同仁都是齐心协力在为组织做事,组织怎么会让真正出力的人寒心呢?毕竟我们都老了啊,未来都是你们的。”
林庭语微微一笑:“也不止是我们的吧,令郎应该是下个月回来看望你?有兴趣到我的地方喝杯茶吗?”
朗姆这次的笑容终于变得真实了两三分:“当然。犬子在美洲混的时间太长了,来到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恐怕还是要多多向林先生这样的年轻俊彦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