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语用尽全力才推开头顶的井盖,剧烈运动让他的胸口和大脑都一阵阵地生疼。他往上爬了两步就没有力气了,只能支在洞口旁边喘气。
……不行,还得先去找人。
林庭语休息了几秒钟,又努力拔起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腿脚,好不容易爬出了井口。他跌跌撞撞地向一侧的楼房走去,靠在墙上一边急促地呼吸着,一边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差点没握紧掉了下去。
电话很快接通了。
“你刚才去哪了?”聂展青微愠的声音在那边响起,“让你躲起来没让你乱跑——待在那里别动,我的人即刻就到。”
林庭语怔了一下。
什么叫“让你躲起来”?
他不意外聂展青会知道他在哪里,聂展青在他手机和一些随身物件里都装有定位器,也就是地下隧道隔绝了信号,才让聂展青暂时失去了他的行程。
但是他之前明明在家里休息,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聂展青的通知——
为什么聂展青会这样说?仿佛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的事,他毫无印象但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并且也认为他应当一清二楚——就像十五岁那次记忆一片空白的绑架。
假如这种记忆缺失并不是意外……
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这个名词立刻跳进了林庭语脑海里。这是影视和文学作品里都很热衷描写的一种心理疾患,在一个身体里存在多种分离的人格,这些人格交替控制身体期间的记忆可能共享也可能不共享。
如果用这种现象解释,倒是可以说明为什么他会平白少了一段记忆。但林庭语快速评估了一下,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激发身份认知差异的因素。一直以来他的性格还是比较稳定的,即使是有童年的因素影响也——
“老师,这是阿庭,我想拜托您照顾一下他。”
某种潜藏在记忆深处的,因为带着悠久回响而显得陌生起来的声音,缓慢地、缥缈地在林庭语左侧出现了。
是早逝的父亲的声音,还很年轻。但林庭语不记得父亲以前有提过什么“老师”。
“你把他直接从实验室带回来,你的家族那边不会说什么吗?”
在右侧回应的另一个,则是完全陌生的声音了。听起来是成年的男性,语调倒是有点微妙的耳熟,但怎么回忆都没有听过这样的音色。
“不管怎么样,我也不可能牺牲阿庭去做那种事。把活生生的人当做实验材料的事情,实在是无法容忍。我会去跟那边说的。”
“……没有这个孩子,你会死的。”
“老师,您看,他才这么一点大,全身的血抽出来也就是巴掌大的一袋。现在要抽他的血,就是杀了他啊。”
父亲好像笑了一声,很轻。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是缓慢的、低沉的心跳声,好像挨在谁的胸口听到的一样。
“而且他长得,和我妈妈留下的照片里的,小时候的我,真是一模一样。我完全没有期待过这个孩子的出生,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跟敏敏说……但或许这就是血脉相连的感应吧,看到他的笑容,就绝不可能放弃他了呢。”
右侧的声音沉默了很久。
直到林庭语觉得这段莫名出现的记忆已经结束时,那个陌生的声音才终于再次响起来:“拿你没办法。给我。”
——!
林庭语终于想到为什么这个陌生的声音会带着某种熟悉感了。
他还小的时候,聂展青时不时会派人过来接他去见面,问一下近况。而且聂展青总是很忙,即使在这种私下的时间里,也经常有下属突然前来通报紧急事务。他们一般都会带上详细的文件报告,而聂展青听完口头的简单汇报以后,就会用这样简短的、听不出喜怒的语调说:“报告给我。”
聂展青祖籍好像是大陆的某个沿海省份,说话时总会带点那里的口音,比如“我”这个字就有种独特的婉转——林庭语至今也没见过其他人有这样的腔调。
而聂展青,据林庭语所知,是独身一人在港岛,没有任何兄弟姐妹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
“当心!”
林庭语还没回过神来,听到警告只是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矮身,紧接着就感到后背遭到重重一推,向前踉跄几步才站稳。他扭头往回看,一个陌生的青年正挡在他身后,一顶渔夫帽歪在脑后,正举手向前——“砰”的一声巨响,不远处就传来了惨叫。
“这边这边!”
斜刺里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辆出租车,一个急刹车还没停稳,朝向林庭语一侧的车门就猛地弹开了。一名穿着警服的年轻姑娘探身出来,一把拽住了林庭语——跟她纤细的身形相比,这股力气简直大到惊人,林庭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进了车里。
“阿叔你真是生猛。”坐在副驾的另一名年轻姑娘也穿着警服,此时正一边观察周围情况一边盛情称赞,“轮子爆了一个,保险杠快掉了,即使这样也毫不退缩地冲进了沙场,实在是令人敬佩的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