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密集起来的雨势中传来低沉的轰隆声,应该是下属们把人清走以后炸掉了那座冷藏仓库。就像之前炸掉另外3个窝点一样。
聂展青把烟蒂摁灭在储物盒里。袅袅的银色烟雾在车内萦绕着,把景象都变得如同在梦中一样模糊。
不是,确实是视野稍微变得模糊了起来。
今天动手的次数太多了,身体好像也提前到达了极限。
聂展青把车靠边停在一座教堂前,从外套内袋里摸出了一支像是笔一样的细长蓝管。他咬着一侧的柱形笔帽,用力一拔,锐利的金属针头出现在昏暗空气中,随着晃动亮了一亮。
咚——
教堂的钟声这一刻忽然震响,掩盖了针刺入皮肉血管的细微声音。聂展青的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他难得没有再显出平时那种游刃有余的样子,而是绷紧眼角,直到注射完成,才脱力一样把针筒往旁边的烟灰里一丢,向后靠进了椅背里。
左肩上刚才被松田阵平击中的地方,现在突然开始爆发出针扎一样的痛了。那是被激活的细胞开始生长分裂,快速修复受损的组织——因为远超出正常的速度,所以感知也是十倍百倍地增加着。
在被剧痛扭曲的视野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张停驻在旧日记忆中的脸。仿佛很不赞同地在向这边望过来,但又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当然了,因为幻觉本来就不能发声吧?就像在梦里听不到想听的声音,只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如果能说出什么的话——
首先会反对的吧。和你的意愿完全背道而驰呢。
“那就来阻止我吧……”
聂展青抬手捂住了眼睛。
突然,他感到身下传来了细微的震动。聂展青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身体支撑不住发出了痉挛,过了几秒钟他认识到不对,这震动太持久——太稳定了。越来越大的晃动,以同样的频率,快速提升着威力,车前悬挂的平安符大幅度地左右摇晃着,像钟摆一样。
——地震?
刚刚脱离了追兵,躲在一片老旧居民楼下休息的林庭语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立刻扶住一旁的屋墙,但还是没有站稳。面前的石砖地像水波一样上下起伏着,仿佛有什么活物在地底翻涌滚动,下一刻就要突破封锁冲出来——他转头想要提醒自己的同伴们快跑,却愕然发现只剩下了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出租车司机。
“小、小林先生——”司机爆发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速度,扯上他就往外跑,“地震了!快跑!”
“哐当!”
一副锈迹斑斑的晾衣架从半空中砸下来,几乎擦着林庭语的手边过去。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向前拼命跑去,年代久远的楼房在他身后发出危险的,巨兽磨牙一样的嘎吱声,像被撞歪的积木一样晃晃荡荡——轰!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倒了下去,然后整条街的建筑物都逐一崩塌,碎石飞溅起来撞在路边的汽车上,尖利的警报声响成一片。
那几个人——聂展青的那个手下和那两个女警察呢?
整个世界都在晃。无论巍峨高楼还是街角的电话亭,这一刻都像摆放在野餐垫上的碗碟瓶罐。一只看不见的手拿起野餐垫用力上下抖,于是这些碗碟瓶罐也就砰砰撞在了一起,被卷裹、折叠,碎片混成分不清的废墟,颜色斑驳的内容物洒得到处都是——水族店临街的鱼缸哗一声碎裂了,鲜艳的热带鱼落到了人行道上,徒劳地弹跳着,腮盖一张一合。
好奇怪——太奇怪了——
港岛的人有这么少吗?他们跑过了居民区和商业街道,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逃命。偌大一座城市,平日里塞得地铁都挤不上去,真正发生了这样的灾难时,却没有见到什么人——
好像有什么念头,在脑子里咆哮奔涌着要冲出来——
“咣!”
“小心!”
林庭语摔出去几米远,过了一会才艰难地爬起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回原来的地方,十几米宽的巨大广告灯箱碎在大街上,边角露出来一条带着变形虎头纹身的手臂。
向天张开的手掌上还带着经年的老茧和尘灰,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动不动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有地震,也不应该有死亡。这是一座安宁很久的城市,没道理会出现街头的枪战。惧内的阿声叔每天当两趟班,早上把茶餐厅的菜买齐了就出门,下午交个班回家休息,晚上又出去——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曾经叱咤江湖的大佬,也不应该见到他不声不响地就死在了街头。
属于他、属于这座城市的本来是宁静祥和的生活。
“……嘶。”
好像连脑袋也要被劈开一样的疼痛让林庭语捂住额头跪坐下去,指尖发白,陷进了皮肉。一道血丝从他的手指旁滑下来,路过眼角,在脸上蜿蜒如一道逐渐扩大的裂痕。
——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而他曾经见过。
仿佛巨兽一般庞大的金红色烈焰,从世界覆灭后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张牙舞爪地冲出来,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把身体和意志都一并吞没进去,焚烧殆尽。
在这样浩瀚的力量前,他渺小得像一只蚂蚁,毫无反抗能力,就这么被火焰裹住了全身。不过,跟预想中的炙烫不同,这些火苗缠绕上来时,带着冻结般的寒意。
他在这样的寒意中沉沉睡去。
——直到今日醒来。
“醒一醒。”
有人曾经这样说。
“你要醒来——你还记得你要做什么的吧?快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