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语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原本被饱食带来的睡意经过这一趟折腾,完全退散了,想再睡也睡不着,只能自己找点事做。
他回忆了一下作为22岁东大预备研究生的日程,然后发现,目前来说最好的行动选择,确实是像萩原研二期待的那样,留在家里哪也别去。
……不知不觉的时候,就把这个才入住了几天的小公寓当成家了呢。
虽然跟港岛那套海景公寓相比,这里地方太狭小了,布置也不符合林庭语的生活习惯,简直就是把陆阳常住的那间客卧整个搬过来,再等比例缩小——但是在这么多次惊心动魄的梦境或真实之后,每次都能在身体和大脑无限疲惫后,回到这一方小小的安宁空间里休息,实在是太好了。
这不就正是家的意义吗。一个安全的屋顶,和一个同样安全的人。一条在风浪中颠簸了千万次的船,最终得以归航,回到了熟悉的港湾。
而那个杜凌酒——
林庭语想起自己在那片如同幻象的棱柱上看到的杜凌酒。比无光的地下更黑暗的底色,那个半抬起眼,侧头望来的,如同精工雕塑的人偶一般毫无生气的人。
笼罩在连眼睛都无法照亮的、雾气般的月光里,仿佛已经和世界失去了联系一样,寂静地注视着不可知的虚空。
在林庭语的印象——在他的梦境里,杜凌酒的气质并没有这么死寂。又或许因为经历那些梦境的是他,所以才显得稍微有了些人气。
但如果是这样,梦境里的其他人应该会觉察出他跟杜凌酒的不同。苏格兰和波本是初次跟“杜凌酒”见面,萩原研二则会体贴地不表现出什么异样,还算能够解释过去。然而其他人——例如早就认识杜凌酒的贝尔摩得和琴酒,一旦发现他内芯换人,肯定会起疑。
尤其是琴酒这样嗅觉敏锐又下手狠绝的头号杀手,但凡发现杜凌酒有一点被掉包的迹象,早该把散发着焦味的枪口塞进林庭语喉咙里逼供了。那可不是个会把来历不明的家伙带上自己的保时捷闲聊的人。
然而没有。
没有任何人提出——表露出一丝,觉得杜凌酒换了个人的意思。贝尔摩得照常用那种长年损友的语气跟他聊天,而琴酒也只是习惯性嘲讽了一句。
他们都觉得杜凌酒理当是那个样子。
正是林庭语所表现出来的样子。
林庭语能察觉到,自己在作为“杜凌酒”的时候,心境和现在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他被困在轮椅里时,言辞会更冷硬一些,行事时顾忌也更少。会直接带着聂展青从悬崖上冲出去,高高坠进海里,就是明证。
如果换成是现在的他,不会做出这么过激的选择。他可以让聂展青帮忙转移——例如暂时躲藏到萩原研二原本准备把他送进的那间小屋里——再引开琴酒,叫苏格兰来接应。这个方案虽然多少还是有些冒险,但总比那种近乎自杀的坠海脱逃来得稳妥多了。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杜凌酒,也依然是有温度的。会容让苏格兰的加料牛奶,也会在解决朗姆这样的心腹大患时顺手保下萩原研二,在松田阵平——卡登席德突然坐到一旁,若无其事地打招呼时,心里涌起的不满,也是真切存在的。
这并不是一艘失却来路和归处,只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汪洋里漂流的,躯壳里只剩冰冷海水的幽灵船。只要仍有港口可以停泊,炉心里的火就不会熄灭。
如果所有人——现在他能接触到的,所有认识杜凌酒的人,熟悉的都是这样一个心火犹存的杜凌酒……
那个如同灰烬一般只留下轻浅影像的杜凌酒,又是存在于什么地方的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
如果那些才是林庭语——
此刻在这间房里的他,又是什么人呢?
也许有一个人会知道——
林庭语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拨出了陆阳的号码。他很清楚这个时候陆阳在上班,而且很忙,贸然打过去可能会有所叨扰——但他同样清楚陆阳不会觉得被打扰。
除了不知所踪的聂展青,就只有和林庭语一起长大的陆阳,最清楚林庭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
电话立刻接通了。陆阳充满活力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阿庭!怎么啦?哦你中饭吃没有啊,没吃的话我等会回警视厅路过给你带——喂喂小孩子不能在命案现场乱跑!给我出来!不要影响毛利侦探破案!”
另一个小男生的声音脆生生地传出来:“是、是毛利叔叔让我把这个钓鱼线带给警察叔叔的啦!毛利叔叔说这就是制造密室的道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