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已经一动不动的仇敌,那个秃鹫一样的老头再也不能翻搅风云了。但他在这时一丝一毫也没有在想朗姆。他想陆阳唠叨他不吃饭的样子,开怀大笑着来揽他肩膀的样子,半夜揉着眼睛起来去冲糖水的样子——什么低血糖,肯定是他以前糊弄陆阳的借口,但陆阳从来没有怀疑过。
以及那段他和陆阳曾经开玩笑一样的对话。
——我有个主意,我们来互相取个炫酷又绝不会重复的代号吧!日后要是看到这个名字,就可以知道是自己人了!怎么样?你先来给我取一个……哇你怎么回事,还开始翻书了啊!你这样我压力很大知不知道。
还要补充什么?
那只当初落到他窗台上的乌鸦,将厄运与橄榄枝一同送来的时候,有想过今天吗?
林庭语取出随身公文包里的一份报纸,最后看了一眼,然后往旁边一送。
“二版,上半幅报道,从主标题里面剪两个字出来,一个是曙光的曙,一个是朱雀的雀。把它们拼起来,粘到这里的来访卡上,丢在朗姆旁边。”
他的面上泛起一个极为浅淡的微笑。
“也叫他做个明白鬼。”
黑麦的声音把林庭语从回忆里拉了回来:“餐到了,先吃点东西吧。”
菜点的香气在同一时刻出现,驱散了记忆里那种陈旧的铁腥味。林庭语低头看了一眼刚刚被服务员展开的餐桌,上面琳琅满目。他原本只点了个很普通的云吞面,但黑麦报菜单的时候顺手给他加了几样,结果就是前菜主菜一应配齐,精致餐点摆了满桌。
最靠近他的是一碟白嫩的鳕鱼块,垫着蒸得软烂的火腿和香菇,刚从蒸笼里出来的鲜香水汽弥漫在点缀的青红彩椒丝上。旁边是一小份散发着酸甜果香的薄肉片,再往前才是盛在青花瓷碗里的云吞面。
服务员从旁边殷勤倾身过来:“请问您需要配什么饮品呢?”
林庭语瞄了还在旁边摆弄牛排的黑麦一眼,一杯晶莹透亮的香槟已经放在黑麦的餐盘边上了。白雪般的泡沫正在细长的笛形杯中快速消散,大概是为了防止晃动溅出,只倒了略超过半杯的量。
通常来说,红酒比较适合佐餐。但在万米高空,味觉和嗅觉都会随着气压的变化而减弱。这时香槟酒丰富的香气——特别是在舌面上跳跃的气泡口感——就更容易提振精神,驱散长途旅程的烦闷了。
“茶就行。”林庭语想了想,补充道,“不需要功夫茶表演。”
“好的,先生。”
服务员离开以后,林庭语对着这一桌不禁有点头疼。这里每一道菜的份量都不算大,真的要吃完也不是不行——但肯定会撑。
他只能转头找点单的人负责:“分担一下?”
“可以。”
黑麦爽快地伸长手臂过来,把云吞面碗拿了过去。
林庭语:“……”
这个人是故意的吧。这一桌里只有这份云吞面是他点的。
“好了,给你留一半。”黑麦在他的凝视里笑出了声,“等会,我要个小碗。”
服务员很快把新的碗筷和分装用的汤勺都送来了。黑麦动手把两个云吞捞到碗里,另外再夹了些面条,倒了点汤,才把这碗只有原来三分之一的小份云吞面放回林庭语桌上。
“多补充点蛋白质。”黑麦说,“虽然可能没什么大用处,但每次见你都更瘦一点,这样不好。”
林庭语怔了一下。理性告诉他黑麦的关心不是假的,这句话声调平缓,起伏自然,措辞中肯——但在这时说出来,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
他直觉黑麦想说的话并不是这些。只是因为正处于别人的监视之下,所以暂且这样说了。
是组织放了窃听器吗?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黑麦不应该一再提起话题,探问他那些在组织里讳莫如深的事。就算是替朗姆来试探他——
难道朗姆对当年的事起了什么疑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