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语并不知道安室透此刻的心理活动。他在陆阳的药箱里找到了碘酒、棉签和消炎药,另外还有一卷崭新的纱布。
安室透前几天才刚受了伤,这时候估计还没好全。伤口虽然不大,但沾了生水以后不消毒就很容易感染发炎——考虑到这个人今天一早还全副武装出门,现在不及时处理一下,恐怕后面会有大麻烦。
他转回来,安室透已经坐在了床尾,用一块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听话的时候倒是很听话,说擦干就擦干,就是这个画面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氛围有点奇怪。
算了。陆阳今晚值班,这个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也不能就这么把伤号放置不理。林庭语用力把那点不对劲的感觉从脑子里甩掉,然后带着东西走过去:“先把你的绷带解开——”
他的手被抓住了。
林庭语踉跄了一下。他一只手里还拿着碘酒瓶,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地将另一只手撑在了床上——差点就要一头撞上安室透的肩膀。
他抬起头,有点莫名其妙地望过去:“怎么了?”
那双近在咫尺的紫灰色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暗暗沉沉的瞳仁里什么都看不见。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相贴的皮肤处渐渐变得粘腻起来——当人的情绪发生激烈变化时,身体就会生理性地出汗,测谎的皮电反应指标即是基于这个原理。
安室透想到了什么,才会产生这样的反应?紧张或者恐惧都会导致汗液加速排出,但在这个小小的一居室里,并没有什么能让安室透感到威胁的东西吧。
这个姿势稍微保持一会就让手臂开始麻木了,但安室透没有松手的意思,林庭语也只能靠近了一点坐到床边:“你怎么了?”
——怎么了?
安室透很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嘴唇,但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要说什么呢?
公安的实验室昨天就出了检验结果。他从这个林庭语身上拿到的毛发样本,和杜凌酒留下的DNA是不匹配的——当然会不匹配吧,这毕竟是杜凌酒的弟弟,而不是本人。
要问为什么你不是你哥哥吗,开什么玩笑。
如果这样一份检验结果,当年能出现在曼哈顿,景应该会很开心吧——但现在拿到,就只剩下失落了。
为什么会失落呢。
景也问过这个问题——他想要从这个林庭语身上得到什么?明明只要说出口,对方就会回答,这么简单的事,却完全做不到。
因为他并没有权利来要求什么。
景或许有权利。景有那样一个监护人的身份——基于那样一份正式的结婚许可,还有工藤夫妇的见证。但景至今也只是停在一步之遥,并没有出来行使这种权利,恐怕是因为经受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了。
就像他当年拿着打空的枪在滂沱大雨中奔跑,黑灰色的楼群在他周围鬼影幢幢。一只手臂死死地箍住了他,把他拖进最近的一座空房里,而他只想继续追着库拉索的背影冲上去,澎湃又冰凉的杀意充斥着他的脑海——然后被一道清脆的敲击声惊醒,才意识到面前有两个神色凝重的同期。
萩原研二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这个管用。”
安室透有些茫然地望着萩原研二把地上的一枚透明指环捡起来,小心地擦了擦,重新戴回中指上,再把视线转向一脸忧虑的幼驯染:“发生了——”
他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在某间地下的审讯室里,按林庭语的暗示给对方喂了一颗胶囊,然后精神就像一捧落入水波的花,在那缥缈的笑容以及柔和的语调里慢慢软化散开——再之后就是那个简洁又平静的指令:“杀了她。”
安室透回忆起这一切,差点弹跳起来,然后又立刻冷静下去。
虽然他相当于是在朗姆眼前做出了袭击同事这种反叛行为,但只要有脑子都能看出来,他的举动并非出自本意,而是由于他身后那个人的操纵,就连朗姆都不会怪责他。
而真正的,制造了这场绝地反击的人——杜凌酒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轻轻地敲着扶手。简陋的铁质靠椅停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刹那间仿佛是帝王的权座。
Basilic。
爱尔兰偶尔提过的这个外号,在欧洲区声名赫赫的,传说中能以目光杀人的王蛇。安室透以前调查林庭语的时候看到过一些标题耸动的报纸,说只要跟林庭语对视超过一秒就会被摄取灵魂,那时他对此嗤之以鼻——直到他终于亲身体验到这种威力。
仿佛自我的意识都沉陷下去,只剩下执行指令的本能,而且完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就连那种杀意也真实得好像要冲破胸腔一样。
一个小小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在安室透的脑海里响起:
“没有他无法捕获的人——你不是第一个有这样体会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假设只是简单的对视,就会被这样操控……
安室透猛然抬头,望向正从防水袋里找手帕的苏格兰。对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跟杜凌酒朝夕相处了半年之久的苏格兰,难道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吗?
安室透还记得,在那个保护任务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苏格兰就模糊地提出了想要策反杜凌酒的愿望。虽然并没有真正实践,但那已经意味着心防被撬动了。
他和景一起接受过公安的严格训练,无论多么精妙的话术,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引动景的心意——除非是,像刚才那种,越过自我意志直接下达命令的催眠术,或许强度没有那么大,却仍然潜移默化地产生了足够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