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当他打开冰柜,对聂展青说,这是父亲指定留给他的,对方脸上那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表情。
“舒成他连这也料到——”聂展青最后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才再睁开,“这种事,不是应该要移植骨髓吗?他的骨头呢?”
林庭语觉得这个人有点莫名其妙。骨髓移植只是从骨髓里抽取造血干细胞,处理后注入到受髓者的身体里而已,当然不可能是真的把一根骨头完完整整移植过去——但聂展青的面色看起来实在过于憔悴,可能精神状态也不好,问出这种奇怪问题也不是不能体谅。
因此他只是合上了冰柜门,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手术?这些不能保存太久。”
对方答非所问:“他是停在殡仪馆吗?”
聂展青确实火速进了医院,刚下手术台又强撑着去参加了林舒成的告别仪式。但后来林庭语才知道,那场手术不但完成了骨髓移植,还把一段已经失去生命力的骨头,嵌进了聂展青的右腿里——打断了原本的腿骨,硬生生接在了中间。
就像血液的奇迹一样,这段早就死去的骨头,在几个月内渐渐恢复了活力,跟聂展青自己的腿骨严丝合缝地长在了一起。平日里正常活动完全看不出异样,只有天气不好的时候会出点问题。
而聂展青也同样恢复了生命力。至少比他第一次上手术台时,那堆看起来命悬一线的检验报告好多了。虽然这主要是林庭语提供的血浆的功劳——他不能坐视自己父亲想要救活的人,转眼间就那么死去。
当时林庭语本来以为,聂展青反复病危是因为移植了林舒成的造血干细胞,身体产生排异反应。
毕竟他们这种奇特的血,向来只在家族中,由直系子孙向长辈提供,用来维持长辈的生命力。父亲就是因为坚决拒绝他的供血,才会年纪轻轻就死去——虽然那场车祸造成的大出血,要靠林庭语一个人弥补也实在勉强。
这种血,正常人如聂展青,未必就能承受得了。那些近乎无限增殖,能够轻易修复致命损伤,增进细胞活力,让身体保持健康状态的小小细胞,出现在普通人的身体里,说不定是类似于癌细胞一样强横的存在。
因此林庭语尝试着提出了为聂展青献血的方案。聂展青的身体里已经换成了林舒成的血,理论上,就相当于他的直系长辈了,是可以应用他的血浆的。
这个方案奏效了。聂展青的病情很快稳定下来,在几年后,各种症状就基本消失了。
但如果,聂展青的病危,并不是因为移植了林舒成的骨髓——恰恰相反,他父亲正是预料到了聂展青会病危,才特地留下了那样一瓶救命药。
他父亲知道聂展青会去做人鱼手术。
并且那种手术的成功率极为渺茫,一旦失败危及生命——于是在临死之前,给聂展青留下了一线生机。
手术是由乌鸦军团安排实施的。聂展青的手术到底成功与否,有什么影响,组织那边一清二楚,自然也会知道,聂展青早该死了。
但聂展青没死。他一直活了下去,精力十足,甚至还给组织找了不少麻烦。朗姆都被他气到起了杀心——但终究没有出手。
组织的实验室是朗姆在负责的。
而前代朗姆……当年一开始提出的交换条件,并不是让他杀了聂展青。
“你要J369号也可以,送给你都无所谓。”
面容如同秃鹫一样阴狠的老人,半布白翳的浑浊眼睛中显露出贪婪的光。他紧盯着对面的杜凌酒,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要那个家伙——要活的。”
杜凌酒敲了敲手指:“这可有点难度。”
老人思索良久,才略微不情愿地说:“……或者死的,趁热给我,也行。”
杜凌酒没有发话,伏在他腿边的J369号倒是扑哧笑了出来,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促狭神色,然后开了个有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要给您叫个Uber Eats吗?饭菜凉了可以投诉哦。”
“轮不到你说话,小子。”老人凉凉地说,“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假如当年,前代朗姆想要活捉聂展青的理由,跟本代朗姆想要绑架杜凌酒的理由一样。
而林庭语选择把聂展青投进大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原因,也一样。
他不能把聂展青留给组织,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组织的科研力量深不见底,这会暴露林家血液的秘密。但既然前代朗姆已经下定决心动手,那么聂展青就在劫难逃——聂展青在组织手上的把柄太多了,滥用职权,吃黑分赃,很可能还背着人命,一旦被揭发,也是一个死字。
失踪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聂展青可以向官方解释,自己得罪了极为强大的黑色组织,打算暂时隐藏在幕后,等到把这个组织一网打尽再出来。而在组织那边看来,就只是聂展青叛逃了而已,追杀是免不了的,但对聂展青来说不算什么。
至于在酒店等着他把“尸体”带回去的前代朗姆,自己都马上要变成一具尸体了,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
林庭语要做的,只是安排一场大庭广众之下的绑架,以及一次众目睽睽之下的决裂——理由都是现成的,“你没有权力复活我的父亲,更何况是勾结那种非法的研究所。”
聂展青那一刹的怒火看起来也发自真心:“他想死就死,我想让他活过来就不行?”
“不行。”林庭语很轻地说,“这是他的遗愿,他要这条血脉彻底断绝——包括我。”
他转头吩咐手下:“把他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