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公安。”
虽然证据只有大石昌幸那个故弄玄虚的盒子,也没法向它的主人核实了,但琴酒对待叛徒的态度一向是疑罪从有。
反正这些家伙——特别是朗姆的人,砍掉一茬又来一茬,根本不需要耗费精力做筛选。
“是正义的警察先生啊……”杜凌酒轻轻地笑了一声,“等一等,让我看看。”
是很柔和的语调,琴酒却觉察出了那些咬字里的危险意味。
他忽然气就消了。他知道杜凌酒要玩点什么把戏了,甚至想要坐下来好好观赏。他见过一些倒霉鬼,撞上这种状态的杜凌酒——因为陆阳的关系,杜凌酒向来会对那些过分热情的年轻警察们多些关注。
这种关注,通常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杜凌酒的下一句是:“他不是很喜欢我吗,这种喜欢——不知道,究竟能让他做到什么地步呢?”
深渊下的怪兽,阖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变成了降谷零。他一派茫然地站在黑暗中,过了好久才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记忆也和视野一起缓慢地回来了。适应了暗淡光线的双眼里,逐渐映照出了前方的那座高背椅——以及那旁边站着的,比椅子还高的另一个人。
椅上也坐着一个人。降谷零看不清他的样貌,却隐约察觉到,对方似乎在微笑着。
奇妙的……微妙的感觉。
椅子上的人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降谷零突然想起了那是谁。
他在一瞬间仿佛又变成那个只有对方胸口高的小孩子,被温柔的声音送回到光明的大地上。不知名的彩色野花星星点点,在脚边的绿草中探头探脑。
后方传来一阵阵高声的呼唤,是他早逝的母亲,和他最重要的朋友们。他没有转身。
他一步一步地、向面前的悬崖走去。
脑子里像充斥着一团浓浓的雾,什么都看不清楚,唯有前面那个缥缈的笑——和那只他一直想要握住的手。
“我会变成很厉害的大侦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带着儿童独有的自信神气。
侦探吗?也算半个吧。
——忽然天旋地转,他脚下一空,瞬间坠入了黑暗的深渊。明明应该因为急速的下坠而感到难受,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甩到喉咙眼,要被头顶的风洞吸出去,他却完全没有那样的感觉。
因为坠落越来越慢了。周围的黑暗变得灼烫起来,好像坠入了浓稠的岩浆里,无止境地陷落下去。周身包裹的热意让他脑子更不清醒了。
但他记得——记得自己为什么要下到深渊中去。
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了一只手。
一只正在缓缓退却的,瘦削的手。在血河一样殷红的岩浆里,只有那一抹无法被污染的白色。
他追上去。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呼吸,也察觉不到躯干和腿脚的存在了,却仍然拼尽全力伸出手——
“我会抓住你的。”
总算还有一个诺言,是真正实现了的。
林庭语垂眼望着自己的右手。
这只手搭在腿上,被另一只手攥到几乎变形,像被钢制的枷锁紧紧扣住。那枷锁分明是静止的,却条条青筋绷起,好像在用力把他往外拽。
他略略抬起眼,望向伏在前面的安室透——长大的孩子还像小时候那样固执,抓住了就不愿意放手。而且不会再被他三言两语轻易骗到了,只坚决要带他走。
那双剧烈颤动的、从膝头望上来的眼睛,被黑暗侵染得快要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就像此时仍然等候在外的萨马罗利一样。
对方面带灿烂笑意走进警视厅的询问间时,林庭语对上了那双依然温柔多情的眼睛。紫水晶的底色毫无变化,里面却已经没有了多少精灵般的光彩。
他不清楚这条路线发生了什么,但是——
你变成恶龙了吗?
杜凌酒俯下身去,轻轻托起眼前的面庞。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飘飘渺渺,最美好的梦境总是这样捉不住,“大脑的指令远比意识要早。在你做出决定前,你的身体就会开始行动……我已经看到了你的行动,那么——”
深渊下的巨兽,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只金色的属于兽类的瞳孔收成细细一条线。分明是攻击的前奏,却淌出了清冽的酒浆,香气先一步环绕在面颊周围,像一个温柔至极的抚摸。
“你愿意到我这里来,对吧。”
降谷零头脑乱糟糟的。
他下意识要回答是,但又毫无缘由地生出了一种感觉,这不是对方想要听到的答案——虽然林庭语并没有那样说,但他就是这么觉得的。
然而……然而、林庭语的每个字,每个笑,手指每一下轻柔的抚触,皮肤上流窜的电流一样的酥麻感觉,似乎都在引诱他说出那个“是”。
为什么?
明明自己发出了最甜美的邀请吧,却在冷酷地等待拒绝吗?
如果大脑本能的指令远比意识更早、更准确的话——
为什么现在没有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才能真正抓住这个人呢?
他张了张口。
琴酒饶有兴致地看着波本脸上的挣扎,每一秒的表情都在千变万化。只有眼神还是茫然的,没有落在杜凌酒身上,也没有落在任何地方。
这种状态并不会持续太久。主要是因为杜凌酒体力很差,没法施展长时间的催眠。最多半小时,一小时,总之以往那些家伙很快就会清醒过来,然后意识到,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看他们崩溃的样子,也是琴酒观赏表演的最大乐趣所在。
“问问他,还有没有同伙。”他对杜凌酒说,不担心自己的声音会惊醒波本。现在的波本听不到杜凌酒以外任何人发出的指令。
原本没打算浪费工夫,只想干掉完事,毕竟证据也不是很充分,要是朗姆来插一脚就麻烦了——但现在稍微花点时间,陪杜凌酒玩玩也可以。
杜凌酒瞥他一眼,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琴酒先把人按住。
琴酒了然。估计是因为刚刚差点把人弄死,这次杜凌酒出手温柔了点,所以波本并没有完全被控制住,还有可能反抗。
毕竟对于这些道德感强烈的警察们来说,出卖同伴是比死亡更严重的事。逼问这种情报,说不定会引起剧烈的反弹。
但琴酒不想亲自动手。没必要在一只要死的老鼠身上浪费时间——尤其是这只还抱着那种心思。
他拨通电话,咬字里带着阴影般冰凉的愉悦感:
“打开等候间靠九号房的门,让苏格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