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脑海中闪过一缕光,比祁忽地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睁大眼望向身旁的怀罪。
怀罪起先还不大明白,目光与他相抵的那一刻,骤然反应过来。
那个海捕令!
“你就是那个从狱中逃出来的囚犯?”她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男鬼。
慈恩不语,郑重地点了点头。
“可你分明已经丧了命,只留一缕游魂,连魔界子民都算不上,她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我知道她的秘密。”
一个足以令魔界至尊寝不安席,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倾全力灭口的秘辛。
事态之严峻可见一斑,局面再度落入长久的缄默中,四周静得可怕,然而,这却并不是今夜最后一次沉默。
慈恩绷紧嘴唇,不语。须臾,敛衣缓缓跪了下来,俯身郑重稽首。
“小人慈恩,有眼无珠,错侍奸邪,以使魔界血流漂杵,自己也殉难其中……”往事如刀,他的眼眶不觉泛了红,话语哽在喉间,闷得生疼。
顿了片刻,他止住哽咽,仰头继续说道:“我本就是穷苦出身,草芥之命死不足惜,只是,魂飞魄散之前,流罂必须为她的罪过付出代价!”
“魔尊……”怀罪怔了怔,“她犯了什么罪?”
直觉告诉她,魔界这一行,将自此电闪雷鸣。
“弑夫杀子,屠戮族人!”慈恩的身子微微颤抖,他竭力隐忍着,一字一顿道,“六千年前,流罂毒杀先王,夺得魔尊之位,万民哗然,为了彰权显政,她一度杀光了魔界一半的人,致使魔域血流成河!”
轰——
惊天大雷在怀罪脑海里应声炸开。
这些话来得太震撼,言辞之悚然,令她瞳孔放大,几乎愣在了原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白日里那张冷漠美艳的脸,此刻猝然蒙上了可怖的血色。
惊愣之间,一只手不自觉搭在了她的腕骨处。
怀罪侧过脸,看到比祁一言不发,烛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他的喉结滚了滚,紧张地抿着唇。
同她一样,他显然也愣住了,倒是这无意识的搭手,有几分抚慰的意思,让怀罪心中安定不少。
她咽了口干沫,转头看向慈恩。
“此事事关重大,你说的可是真话?”
慈恩抬手立誓:“天地为证,我慈恩,若有半句虚言,魂飞魄散,不得善终。”
毒誓摆在这儿,两人也不得不信上几分了,加之魔尊性格深沉阴恻,有些事,也并非绝无可能。
“可是……”比祁压低声,同怀罪说起小话来,“这是魔界的内政,我们作为局外人,贸然插手的话,会不会不太好啊?”
怀罪摩挲着脸发呆,是啊!流罂登上魔尊之位都六千年了,什么乱子也没出,一切都很好。自己作为冥界来的外乡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却还要踹她饭碗,怎么看都挺欠收拾。
事情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慈恩惶然跪着,六界很大,冥王却是他唯一可以指望的人,他不笨,眼见怀罪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心中大抵猜出了些什么。
“冥王大人,慈恩肉身虽死,却蒙上天垂怜而灵魂不散,成为冥界子民。常言因果缘法玄妙,我被流罂囚禁千年,也折磨了千年,好不容易等来了冥王大人,若是……”
他低着头,骨节攥得发白,几乎泣不成声:“族人之血未凉,若是这一回我没能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此生……怕是再不会有机会了……”
完了,怀罪耷拉着脸——进退两难了。
“这样吧,”她想了想,说,“明日你随我们一起去见魔尊,找个人多的空旷之处,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
鉴于白日里的盛情款待,怀罪还是不愿意把流罂想得太坏,忍不住小小地替她分辨了几句:“魔尊既然是魔尊,行事或许有自己的考量。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名声不错,将魔界也打理得很好,应该不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明日把话说开了,说不定是皆大欢喜!”
这话听着幼稚,数千年的仇怨、倾尽全力的追杀,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化解?可是慈恩没有强求的资格,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唯有依附才能活着。
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地上,他仍旧低着头,许久未曾抬起。
他说:“流罂恨我入骨,又心狠手辣、赶尽杀绝的性子,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同我谈论旧事的。”
“你别怕,”怀罪忙安慰他,“我和比祁都不会走,就在你身边守着,你是冥界子民,有冥王撑腰,她不会当着我的面做什么的。”
“不,”慈恩第一次否定了怀罪,“你不了解她……”
他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目光无比平静地落在跃动闪烁的烛火上——
“冥王大人,你真的以为,她不敢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