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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似有前缘(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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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左右摇头,将这透出料峭春寒的景象从脑袋中摇走,但还忍不住想到兰台下不扫的落红,岁岁年年永不能忘的思念与等待。所有真实的虚幻的意象绘成一片坚城,一栋长门。他明明站在阿娇身旁,但却好像站在注定属于他的长门园。

刘彻不愿意再想下去,他和阿娇说起《高唐赋》中飘忽不定的神女瑶姬,就像说起飘忽不定的爱情和雨云,“‘我在巫山之南漂流,那里是最高最险的山巅。织女织就彩霞之前我是雾霭山岚,金乌融尽落金后我是行走的雨云。无论人间是即将醒来还是睡去,我都会乘风停留在巫山之南高台之下②。’”

他吻了吻阿娇鬓边的碎发,“为什么宋玉要把巫山神女描绘成一个无俦的美人,却让她行踪游移不定,只能出现在楚王梦中?因为爱的第一眼盲目冲动,所以神女美色绝伦;因为爱情之火燃得莫名其妙,熄得猝不及防,开始没有准备,结束没有防备,所以神女朝朝暮暮都在楚王到不了的险地;因为爱任性、固执、不顾一切,有着与死亡、战乱、瘟疫媲美的威力,一把声音能让有情人在病榻挣扎,一道影子能比黑夜中短促的闪电更醒目,一句似真似假的承诺就能轻易攀登上一颗柔弱的心,肆意的摧毁人,蹂躏人,所以神女只出现在美梦中。”

“梦从黑夜挨到清晨就化为混沌,爱和宝石、珍珠、珊瑚一样都注定会丧失光彩,所以爱就是一场梦,一个幻境、一个妄想、一段神话传说或者奇闻怪谈。”刘彻鬓发碰到阿娇的发髻,似乎他们两个人的心也能碰到一起,“所以如果有人为愚不可及的爱死于非命,那也是她自作孽,你不必为此伤心。”

“陛下真是无情呀!对于一个为爱横死的人,竟不能稍微垂下一点儿怜悯吗?”阿娇用手指描摹刘彻的轮廓,那样轻柔却坚定的力量,刘彻一般用来勾勒地舆图。

刘彻看到镜中他自己的皮相像剑鞘镶嵌的宝石亮了一下就让位于真正的主角,因此微微笑了一下,“因为我不希望我爱的人沉湎往事,为一次年轻时的错误付出终生的代价,所以我觉得死了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

阿娇依偎在他怀抱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希望成俊也是这么想的。她在和王夫人说话时就明白了自己的秘密被一眼看破,所以她在察觉到我的存在后,并没有大动肝火。她放走了我,这也就意味着她会遭受我母亲的报复。当然了,雪宜也谈不上再嫁,她被母亲知道后没多久就死了。”

“在雪宜枉死之前,成俊打开她父母的棺椁,取出他们口中含的玉蝉,陪葬用的陶俑,扣下灯台镶嵌的宝石和黄金,变卖自己带有珍珠的细腰楚服③和从东周传下来的漆器,换成至少一千斤黄金。她带着齐楚之地擅长游说的辩客、燕赵之地慷慨勇武的豪桀,乘着四匹马拉的车赶到他两个姊妹的夫家。那些车行驶的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一路上所有人都坐不稳,只能站着。”

“她先到的地方是图南所在的胶西国,胶西王是您的亲哥哥,也是我母亲的侄子。趁着胶西王还不清楚她对我母亲的挑衅,成俊率先拿出我父亲的信和她车后的黄金贿赂他,又借用下六博棋的机会输给胶西王宠臣大笔的珍宝。就这样,她用不到七天的时间打通胶西国上下所有可能妨碍她的关卡。”

“她唆使那些狡猾的辩客进入图南夫家,套取他们一家平生所行不轨之事,很快抓到他们家的小鞭子——图南丈夫和他父亲的小妻偷情,一家人还曾经强占穷苦人家的墓地作为自家的耕地。得到把柄后成俊如数告发,将他们罚作奴隶。那些得到成俊恩惠的郎官们又把没收入胶西国王宫的奴隶用极低的价钱贱卖给成俊,里面的人就有图南丈夫、舅姑、大小叔伯、妯娌、姑子。”

“陛下,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想讲,但它确实发生了。成俊找来随图南出嫁的乳母,从她那里问出谁对图南最刻薄、最歹毒,然后用成束的荆棘鞭打他们。其中图南的婆婆肉尽骨烂而死,图南的丈夫先被成俊阉割,后又被成俊用毒酒毒死,图南的小姑子因为曾经用热汤泼图南的脸,将图南烫伤,于是被成俊毁了容。其余人因为曾经对图南的苦难无动于衷,被成俊记恨,拔了舌头。”

“事情到这里还没了,成俊刨开姊妹的坟墓将她的尸骸挖出,因为当时是夏天,尸体不能保存,成俊就把图南焚烧成灰,带到身边。哦,对了,走之前成俊还把曾经囚禁过图南的房子一把火烧光。她做起事来真是疯狂,对于爱的简直是顶礼膜拜,对于恨的那也是赶尽杀绝。她说我母亲睚眦必报,她又何尝不是锱铢必较?一个为利翻云覆雨,一个为情上下其手。”

“你到现在还没讲到麟趾和转兰的身后事。”刘彻用光滑的刀刃切开还算甘美的苹果,当刀口滑过果核,他并没有稍加停留,硬生生将它切断。他将苹果递到阿娇唇边,“吃一口吧,你到现在都没有喝水。”

“要不要喝点酒?鲁酒味道淡又不容易醉,或许很适合现在的你。”刘彻说话时不经意低下头,阿娇从他晃过的侧影看到他背后那面生出裂纹的镜子。她咽下那片苹果,“成俊是一个做起事来非常精明的人,她在从容折磨仇雠时可没忘了另一个敌人。”

阿娇从镜子中看到刘彻微微弯起的唇角,感到一种隐约的不安。刘彻有着比刀峰更锋利的情感,可她一直都不懂。“麟趾夫家远比图南夫家难对付,因为他们是琅邪郡太守的本家,而且那时候……我父亲已经知道她做的事情了。父亲命令成俊迅速赶回长安,我母亲也准备好属于她的鸿门宴。”

“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很简单。陛下你听过‘七女为父复仇’④的故事吗?”

“我听说过,七个弱质女流,梳着高髻,手持刀、盾、戟、钩镶和弓箭,向载着长安令的车队发起注定玉石俱焚的袭击。她们在狭窄的渭水桥、停泊的船只与仇人厮杀,将原本停放整齐的主记车、主簿车、功曹车、贼曹车、游激车冲的七仰八倒,吓破骑吏和步卒的胆子,只为自己无辜受死的父亲。”

“陛下,爱一个人是疯狂的开始,恨一群人就是灭亡的起点,因爱而恨,那么圣人都会变成罪人。陛下,我厌恶成俊,但我得说,我虽然讨厌她因为恨残害无辜人的走法,但如果他人的残酷也这样洞穿我脆弱的心,那我的所作所为,只会比她更激烈。”

两个结缡多年却始终不理解彼此的人深深对视,都从对方惨白的脸上看到凋谢的玫瑰。阿娇发出一声惨笑,她从刘彻的面孔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他们其实是一类人,都快意恩仇敢爱敢恨,只不过刘彻更残酷,更喜欢用成俊的方式对待不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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