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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烟缠丝绕(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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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准卫青真的会成为一个大人物。”张汤忍不住在心里想。

马车夫站在前面挥舞着鞭子,张汤吩咐他等主父偃到了再走。主父偃摇着花白脑袋坐进张汤的车里,“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他下了自己的判断,“所以你让我坐进车里,而不是让我躺在车轮下。”

车轮跟着车夫的动作在道路上滚滚转动。从车窗钻进来的风把张汤的冠冕吹得半斜,他用手把冠簪及下面的头发全部按下去,可悲地发现年龄还不大的自己已经和主父偃一样有了白头发。这两个人生遭遇相似的人不约而同转过头欣赏长安城的风景,每当公主的马车向前进一步,整座长安也就为公主的两位客人退一步。

张汤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对主父偃说:“我不会给你任何帮助,你自己的路你要自己走。”他又看回窗外的长安,被龙首原和渭水困住的长安城是一座不规则的城池,为了迎合复杂的地貌彰显皇帝的威仪,萧何有意将这座该死的城修成南、北极星的样子,这也就导致八个城门竟然只有一条大街能通人长安城。张汤在城门前停下,“到这个路口你得下车,我打算自己出城。我让你上车不是因为我欣赏你,只是因为早上的路实在不好走。”

当长安城的城门送走张汤,张汤从未如此清晰地发现自己如此怨恨自己这座逼仄的城池。他从熙熙攘攘摩拳擦掌的人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们走过的路,何尝不是张汤狭窄的人生道路。千里万里求名求利,杀得人头滚滚他都不会后退。可他想起自己离去时隆虑公主苍白的面色,原本全是野望的心被一种乌云似的悲伤密密蒙住,叫他几乎喘不过气。即使主父偃已经下车多时,可他依旧不觉得车厢宽敞多少。正当他满怀怨恨的时候,马车夫告诉他他刚刚错过长安城最美的风景——宣里。

纵横交错的八街九陌把全城割裂成大小不等的区域,也就是陈胜在贾谊《过秦论》所指代的词——闾里。长安城有一百六十个闾里,“居室栉比,门巷修直”是对它们最好的描述。著名的有宣明、建阳、昌阴、尚冠、修城、黄棘、北焕、南平、大昌、戚里等,还有招待贵戚宗室的尚冠里,聚集大量权贵的宣里。另外还有因为人而意义暧昧的“槐里”——王太后从这里走出去,坊间传闻她曾经试图放火烧死自己的前夫和大女儿。

由于城北住了最多的人,许多坊市也就挤在里面不肯离开。长安城各方二百六十步的九市就夹横桥大道坐落其中,“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东”。无论是骄横的匈奴人还是包藏祸心的南越人都流连于此不肯离去,各诸侯国的细作、朝鲜闽越等地的探子、还有西南蛮夷派来的使者都和来往的商贾共同织就这副锦绣花卷。“致九州之人在突门”,“市楼皆重屋”,是对这太平盛世最好的描述。

为了管理那些奸诈狡猾的小商贩,官府选择设立九市“以察商贾货财买卖贸易之事”,选择“当市楼有令署”。东、西、南、北四市和雍门之东的孝里市,便桥之东的交道亭市,渭桥之北的直市和交门市,就共同乘坐着这阵好风吹到青云上,共同交易着来自四方的稀奇物件。长安城的西北部和横桥附近日夜响着属于铜板的脆响还有歌女娇媚的歌声,在这里的每一个夜晚都是纸醉金迷且混乱的,李延年他们一家就是这种堕落生活最可悲的例证。

如果皇帝的愿望被实现,少有人烟的西域被他一手凿空,那么从西域来的商贾和胡姬将再一次填满便桥和中渭桥,将滔滔不绝的渭河吓得断流。若真有那一天,说不定所有通向长安的桥梁都会在一夜间被压垮。只是到了那一天,他怀里会搂着谁,心里会想着谁呢?还是谁都不想,谁都不顾,把一切成功的喜悦和对失败的恐惧都抛之脑后,回到寝宫抱着被褥睡一个无梦的晚上?

张汤抛开那种灰色的猜想,重新回到之前那副奇妙而又诱人的场景。横贯关中平原的东西大道搭上了横桥和便桥,想要送山东各诸侯国的儒生渡过渭河,当那些学子刚刚走进这座雄伟的城池,横桥和便桥附近震天的叫卖声就把他们吓破胆。居住在东市万城,西城万章的商贾带着他们千贯万贯的家产和春柳般娇嫩的美妾艳婢走过那些书呆子,那将是多么让人想要飞黄腾达的一幕呀!就算是无欲无求的庄子,恐怕都不会想去做漆园吏了。

渐渐远去的宣里彻底被中渭桥和附近的市场取代,只剩下茫茫迷雾笼罩着天地。张汤忽然想起来豪奢的宣里也有卫家新落成的宅邸,那地方距离皇帝的驰道不远,站在他们家旁边比较宽阔的路口,就可以清楚看见未央宫的宫门。假如刘彻有他先祖对未央宫的一半喜爱,那新居住在这里卫家就有幸在每一个太阳升起的日子里,看见皇帝的车辇从未央宫驶入太后居住的长乐宫。

隆虑公主的马车正式在皇帝的行宫前停下,摸寻到卫家兄弟的住所。一个穿着细腰楚服的仆役走上前指引车夫将马赶进马厩,另一个则带着张汤拜访这里的主人。因为自己是突然发家的,卫家的一切都深深刻印着上一位主人的痕迹,这和堂邑陈家截然不同。即使卫家人用野鸡的尾羽、香木、黄金和玳瑁装饰自己的住所,依旧掩盖不住他们家突然发迹的事实。

张汤跟着仆人上楼,他发现卫青的住所和其他卫家人都截然不同。他门口悬挂的是竹帘,室内摆放的是武士的铠甲和半旧的书籍屏风。卫青不追求新颖也不追求华贵,他的房屋和他本人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和安定。整座楼都弥漫着杜若苦涩的香气和伤者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张汤猜测这是因为卫青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的缘故。他还没有上楼就听见有人慢慢拄着拐杖行走的声音,一副施施然正在等人的姿态,张汤抬起头,新来的仆人告诉他他现在还不能上楼。

“这是为什么?”张汤问。

仆人回答他,“因为来了新客人。”

张汤极力地向上望,只看到一道影影绰绰的影子。张汤惊讶地看着这位取代自己的女宾,她依旧一头美发如云般盘在头顶,歪着下颌依靠在一根圆柱边。她是那种很挑时机地点的女人,天上的云吹走了一片儿,都会在无意间损伤她的美貌。她逃不了氛围的捉弄和妆点,上祀日的讴者中皇帝挑走了她,不是因为她美得令人心醉,而是她最适合当时那首歌,那支舞。千千万万个人里,皇帝选择吻了她,不是因为她最出挑,而是她最适合那个微醺的夜晚。

张汤脑海中冷不丁浮现出主父偃的脸,有时候他们这种野心家总是少不了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接下来的他要做的,就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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