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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终归虚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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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文君曾深深注视过司马相如的眼睛,那双多情的眼睛,软弱的眼睛,愧疚的眼睛,自私的眼睛……后来那双眼睛永远失去自己的光辉。“相如死在我怀里,他眼中最后装的是我的眼睛。”

司马相如会弹琴,他用《凤求凰》骗走了少不更事的卓文君,可在不为人知的时刻他为文君弹过更急促忐忑的曲,醉生梦死繁华将尽。

曲终了,弹琴的人随着那段繁花般绚烂的过去一道离开了文君。

阿娇深出一口气,她感到渐趋于冰凉的落日余晖扫到她发梢,“你看到台下的水了吗?”她对文君说。

文君看了又看,她秋波一寸,轻飘飘落在人身上是春日梨花拂满身,落在池水就是千斛万斛珍珠沉了底。“窦夫人……曾经躺在里面?”

“是,”阿娇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起过去,好像陈乐君从来不是她的姑姑,她没有为陈乐君从早哭到晚,“窦夫人和我父亲都命运多舛,他们都为我而死。”

阿娇忍不住想起那个叫成俊的女子,她和雪宜都寄居在别人的故事里,看陈午和馆陶公主两个人爱恨纠葛数十年。如果人真有来生那无论是成俊、雪宜亦或者是陈乐君都应该有自己的故事和喜怒哀乐,可只有阿娇有自己的故事,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故事。那些无辜或死有余辜的人卷在阿娇的故事里被割得鲜血淋漓,使阿娇再难回首往事。

阿娇眼泪落了下来,她对刘彻从来不是死心塌地,她只是舍不得。当屠刀当空掉落,她头没掉,心从此空了。

“没人能说清我姑姑她是怎么掉进湖里的,我知道她早就想死,可我不知道她会在那个时候死。”

窦婴、灌夫和田蚡为杯酒交恶,三个人同年俱死。灌夫族诛,窦婴于渭城弃市,田蚡则在最温柔的三月惊惧而死。陈乐君不愿意看到丈夫的尸体,就在窦家衰败的前一个月投湖自尽。阿娇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男人的眼泪,藉福默默立于人群,凭吊他的故人。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可笑的命运?阿娇扶着卓文君,拉着她前往熟悉又陌生的长乐宫,那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从宫殿最上方流溢着光彩的瓦当到脚下的地砖阿娇都说得出来历。她咬着唇,故作镇定地和阿娇说起刘邦为韩信修建的射台,秦始皇留下来的鱼池台、酒池台,还有吕后怀念刘邦时常去登临的著室台、斗鸡台、走狗台、坛台。千门万户,无数的亭台楼阁矗立在眼前,刮不尽的风回荡在耳边。

繁华已去人空在,说到最后阿娇无话可说,坐在水边久久不语。“我姑姑想要一个人的心,”阿娇说,文君静静地听,“她告诉我这天下太大也太冷了,她要一颗心的温度来撑过一个冬天。我第一次见到藉福,”那也是阿娇最后一次见到藉福,“我就知道姑姑想要他的心。”

请把你的心给我,我好用来安置我的灵魂;请你与我为伍,这样每一次寒夜降临,我都能在你的怀抱安眠。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多可怕,你把背影留给我就把恐惧也留给我。

阿娇颓然倒在文君怀里,说什么都太迟了,陈乐君不自救,他人自顾不暇,没人能阻止那场轰轰烈烈的死亡。

“藉福知道窦夫人爱他吗?”

“他知道,可是他该怎么回应呢?甚至没人清楚我姑姑在他心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的爱是什么样的爱。一个轻浮之人的爱,一个寂寞之人的爱?”阿娇说着说着自己都笑起来,“我姑姑在很多年前屈从权势嫁给了春风得意的窦婴,又过了很多年窦婴失势,她遇上了自己真正爱慕的人……这时节……”阿娇声音低得不可听闻,“我这个亲侄女知道了都觉得可笑,她大约也是这么想的。”

陈乐君和藉福因为窦婴而结识熟悉,窦婴因为灌夫死在田蚡手上,韩安国依附田蚡反受灾殃。他们之间有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网中窦婴不识时务,灌夫桀骜不驯,田蚡仗恃亲姐姐王太后跋扈骄横,韩安国有命无运。窦、灌、田三人互不宽容纷争不断,没事儿也要挑起事端,韩安国助纣为虐,收网的人看时机成熟就逐渐收拢起这张大网。藉福诚心诚意居中斡旋,可他解得了一时的困厄,挽回不了他们命中注定的衰败。收网的人满意地笑了,他把网中的猎物残忍地摔在地上,摔了个血肉模糊。

又过了许多年他看见逃出法网的淮南王,又微微笑着摔死了淮南王。

“要是没有灌夫就好了,要是没他兴许窦婴还有救。”阿娇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她的睫毛受不住眼泪的重量,即将滑下泪珠,“都说韩安国、汲黯有长者之风,可真遇上事情他们都是二流货色。”

“灌夫是谁?”文君问道。

灌夫是颍川郡人,刚强悍勇,吴楚七国之乱带着十几个家奴报父仇,险些没死在军中。他好耍酒兴,醉后毒打窦太后的亲兄弟。皇帝怕窦太后杀了他,把他调到燕国当国相。除此之外灌夫还喜欢折辱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奉承那些地位比他低的人,平生结交的不是汲黯这种少有的豪杰就是大奸大猾之人。

阿娇想起陈乐君苦闷时说给自己的话,“灌夫不学无术,专好打抱不平,别人称赞他一诺千金,有见识的人对他另有看法。他不爱安生日子,平地能生出风波,好人跟着他也得枉死,窦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有些才干的普通人,被他带着,怎么可能不走上死路。”

“既然他是这样一个人,那为什么窦婴会和他走在一起?”

阿娇苦笑,“因为不服气,窦婴失去窦太后之后就日渐失势,我在皇帝面前也失宠,他过去的门客走了个七七八八,他心里怨恨,想借着灌夫报复那些弃他而去的人。”阿娇摇了摇头,“窦婴儿子杀人,他为了包庇儿子提拔了田蚡,难道他是什么好人吗?门客不仰慕他人品,那一定是贪图他的权势才拜在他门下,他没了权势,自然失去了吸引门客的本钱。人去人往是很平常的事,我姑姑为此不知道和他吵了多少架,哭了多少回,劝不回来。”

陈乐君身在内宅并不了解灌夫的内情,有关于灌夫的故事都是藉福告诉她的。灌夫家中资财有几千万,每日食客少则几十,多则近百,凭借灌夫的俸禄根本养不活这么多人。

陈乐君被灌夫的豪奢吓住了,“灌夫不是早就丢了官职了吗,他哪儿来的钱去养活这许多人?”

藉福轻描淡写地反问陈乐君,“您为什么认为这一定是有来路的钱?”

窗外响起兵戈相击的声音,窦婴灌夫两人日夜招集天下豪杰,和他们没休没止地探讨天下要事。陈乐君每次看到他们心怀怨气的样子就害怕,总觉得这两个人要惹来大祸事。藉福往窗外望正好看见窦婴带着灌夫一群人观察天象,“他们每一天都这样吗?”

陈乐君羞愧不已,“偶尔,让你碰上了而已。”窦婴灌夫两个人老是忘不了七国之乱时的风光,总盼着天下再出个大事情好让他们扬名立万。无风无雨的夜晚他们集聚在一起查看天象,有风有雨他们在室内摆弄沙盘。他们还花大价钱买通人手窥测未央宫、长乐宫两宫动静,把陈乐君吓得不轻。

馆陶公主的两个儿子常借着拜访姑姑的名头来找窦婴,陈乐君见了觉得往后余生都没了指望——明眼人都看出来陈皇后和窦婴两个人随着窦太后的逝世而失势,陈家两个列侯这是来报团取暖。卫青是女奴的儿子,能给身在后宫的姐姐依靠;馆陶的两个儿子连最基本的自保都难。

陈乐君关好窗子,窗外声音彻底湮没。“窦太后山陵崩后我就没有了好日子,陈家靠她窦家靠她,底下的男人全没有一点儿骨气,净得拽女人的裙带才能往上走。窦婴前几日还和我说,不知道皇后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陈乐君言语中多了几分愤恨,“难不成皇后生了公主,他们就不活了?”

藉福目光扫过陈乐君带着怒火的脸,“让魏其侯离灌夫远一点。灌夫在颍川良田千亩,他为了灌溉农田修筑了只属于他的堤塘。灌氏宗族和宾客借他权势横行乡里,到了欺压宗室的地步。在颍川就连儿童也怨恨灌夫的作风,唱‘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灌夫不是好人,之所以结交魏其侯是想借着他去结交列侯宗室,抬高自己的身价。”

“迟了!”陈乐君恨恨道:“他们两个现在情投意合,比亲父子还亲,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余地?我看窦婴也不要和我过,和灌夫过好了,灌夫个子比我高,岁数比我轻,出门还能保护他,不比我强百倍?”

藉福没忍住笑起来,“要是魏其侯真不要你改要了灌夫,你跟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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