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后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呢?母亲、丈夫,兄弟……全放弃你了。我听说长门宫里只有你的女儿陪伴你。”神君仿佛喝醉了,“最可恨的是皇帝,皇帝之前打算把你的女儿嫁给霍将军,以此来缓解你和卫子夫之间多年的恩怨,可谁能料到他会因为害怕霍将军和卫将军两个人不受幼主控制,打算把他们全杀了呢?皇后,你的女儿要当寡妇了!在皇帝心里,你不如卫子夫重要,你的女儿不如卫子夫的儿子重要。你这辈子像个大笑话!”
神君笑个不休,“可笑可笑,比我那枉死的姐姐还可笑。”
“一点都不可笑,”阿娇为自己带上幂篱,“我这就去救我的女婿去。”
“陛下对董仲舒算得上是厚爱,当初董仲舒因病归乡,陛下说‘君不幸罹霜露之疾,何恙不已,乃上书归侯,乞骸骨,是章朕之不德也。’董仲舒是个书生,不能谋大业。当初他倡议要限民名田,险些没闹出民变;楼船将军杨朴家在函谷关外,请求陛下将函谷关向东拓展三百里,陛下一笑应之。两位将军向来受宠,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他们在大人的宫殿里已经待了一天一夜了……”
“陛下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两位将军去照看,仅此而已。”昭平君坚定地制止住公主的猜想,“不要多想,回去后要好好睡觉。”
昭平君牵着马送陈公主回长门宫,霍光举着火把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自打李丽娟说了陈公主与霍去病之间的事情,再加上长安愈演愈烈的流言,霍光就把陈公主当成自己半个嫂子,只怕陈公主与昭平君之间有什么不清白的。
陈公主不明就里,跟着昭平君、霍光两个人在草地上跋涉。当她看见霍光因为踩到石子而摔跤时忍不住笑起来,昭平君忙着捡地上的火把。在月光下昭平君脸上浮现出一种可以称之为是挣扎的神情,他犹豫片刻还是选择把火把交给公主而不是霍光。当他们两个人的手相碰时,公主再次笑起来,月光照到她洁白的小脸上,美得一如今夜草地上的玉簪花。
霍光被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打动了,如果不是中间横了一个兄长,霍光也许会祝福他们。
“谢谢你,如果很多年后,我还能从千万人中找到一只火把,那一定是你给我的。”公主抬起眼睛,她眼中流露出的天真神色让霍光有一种恍惚,是不是西周末年褒姒倾国一笑也是为了那与火把相似的烽火。为了她天真的笑容,周幽王灭亡了自己的国家。公主不知道霍光所思所想,只是很执着的说:“就算我以后有了很多很多火把,但我还会记得你的那一只。”
昭平君沉默着不回答,他不想要公主记得他,他想要公主嫁给他。
刘彻对着卫青霍去病微微颔首,“高祖一生钟爱沛县,曾承诺就算身死在长安,魂魄也要飞回千里之外的沛县。他把沛县作为他的汤沐邑,免除父老乡亲赋税徭役,让他们世世代代不纳税服役。世上很少有人记得其实高祖出生在丰邑,因为丰邑人跟着雍齿追随魏王豹,高祖迟迟不肯免除丰邑赋税。”魏王豹三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后来都归了高祖,其中薄姬生下文帝。楚军围攻荥阳时,周苛担心魏王豹会再次背叛高祖,就以“反国之王,难与共守”为由处死了魏豹。
回忆起当日高祖与沛县父老依依惜别之情皇帝也觉得感慨,他自幼生长在长安,及冠后巡游天下,但是对哪一个地方都没感情。“我之前想带着你们巡游平阳,泛舟汾河,让你们过去的父老乡亲都来祝贺你们,一如当年高祖回到沛县,没料到此生无缘。你们这些年跟着我算是锦衣夜行,只在长安城风光过,我会想起来都觉得可惜。”
刘彻端来那杯味道奇异的毒药,“安心喝了上路,我用比诸侯王更高的规格安葬你们。”
卫青叩头谢恩,“多谢陛下款待,其实我知道您之所以要把陈公主嫁给去病,也是为了我。您这样做,我就能常常看见她了。”
霍去病原本还似懂非懂,如今也全明白了,他略微带些惊讶地看着舅舅。在他记忆里卫青总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是唯一能和他谈论兵法的知己,没料到舅舅心中竟装了那么一个人,霍去病更没料到皇帝对卫青的妄想竟如此宽容。
刘彻很平静地挑破霍去病心思,“唐狡在酒宴中忘乎所以,扯断了许姬的衣袖,楚昭王没有追究。后来楚昭王中了郑国的埋伏,唐狡奋死抵抗救出楚昭王。都说君王气量如江似海,能容纳百川,我比起楚昭王不差什么,你舅舅也比唐狡谦逊有礼得多,那我养起你舅舅这条小鱼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卫青跟在后面添了一句,“水至清则无鱼,陛下要养鱼,那对有些人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过陛下现在要杀鱼,鱼儿就只能等死。”他看着霍去病又说了一句,“陈公主年轻纤弱,若得知去病被迫殉葬的消息不知要如何伤心,兴许会蜷伏在帘后哭上一夜。她母亲,”卫青斟酌字眼,“也会伤心欲绝。”
霍去病只和陈公主在仓促之间见过一面,此刻他困在甘泉宫,更没人说得清他和陈公主之间是全然忘怀,亦或是对月思念。陈公主还没有嫁给霍去病枕席就凉了半边,在她漫长的余生里,可能都不会想起霍去病这个人。
霍去病年纪虽轻,沙场征战没有百回也有十回,对生死早就看淡,只是想到他母亲卫少儿知道儿子先杀别人后葬自己,在泉下恐怕伤心的肝肠寸断,未免难过。“我不哀怜少女的心,毕竟她年少高贵,缺什么都不会缺丈夫。我只是不知道见到母亲该说些什么,听她的侍女说她送走我后孤守四壁,一心为我祈祷。因为侍奉神祇太过辛劳,白发都日渐丰盛,黑发一日比一日少。若她见到我年纪轻轻就追随陛下来到泉下,我该怎么安慰她?”
“何必猜度你母亲心碎不碎,落月碎了她的心都不会碎。”阿娇闯门而入,被她抛下的内侍宫人皆神色慌张。刘彻挥了挥手,放过那些无措的宫人。
阿娇脸色发红,额头滴汗,盯着霍去病看,“原来你长这个样子,你们卫家人真奇怪,女儿娇媚,男子就生的刚强坚毅。”霍去病不知道怎么和这位住金屋子的陈阿娇打交谈,听见卫青轻笑道:“还是这么个刁蛮性格,怪不得陛下不要你。”
“他现在要的人是你,你跟着他去死好了,我带着女儿能活到天荒地老。”陈阿娇丝毫不让。“你对他忠心一片,他拿你当傻子使。”
阿娇看着刘彻道:“你放过他们两个人吧,你是中了毒,我知道解药在那儿。”金乌在阿娇身后升起,新的一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