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骨结实,虽然大病一场,但转眼便又能跑能跳。
想起那病怏怏的仙君,心道这群人修的是什么仙,竟然还不如自己一个凡人结实。
等他到城门口时,没能瞧见自己娘亲的尸首。
他用一个铜子跟守城门的打听,那人满脸厌弃,说他好缺德,把尸首埋在这里,熏了他们整整两天。他们闻出味儿从哪儿来的,就喊人把尸体拖到郊外了。
“城里不少害病的,死了又没人收尸,堆久了是要生疫病的,现在估计已经烧了。”那守门的说,“还有,你熏了我哥俩两天,就一个铜板不合适——诶,怎么跑了!你等等!这一个子儿不够啊——”
杨二未等他说完便已如离弦之箭般跑开。守门的看得目瞪口呆,纳闷那俩小短腿怎么能倒腾得那么快呢。
城门通大路,沿途还有一条河流。连日暴雨,那河水瞧着也比往日里更脏,山林虽比雨前葱郁,但也折了不少枝叶。
杨二追着那条狼藉的路,寻到了正午,终于看到了一块浅墓。
焚尸大多烧不干净,骨头牙齿总是会剩下不少,有时候火候不到,连皮肉都还不干不净地剩着。
收拾的人会将那些残渣埋进一个极浅的坑里,若是图方便,这便转身走了。
稍敬些鬼神的,便会找块石头立个碑,碑上无名无姓,只是告诉过路的人,这块地不兴踩,下头睡了人。
杨二瞧见了那块碑。
和风拂柳,这是个大好的天气,日光自叶间落下,照得那无名冢斑驳陆离。
杨二伸手拍了拍那块充当墓碑的石头,其实也不大吃得准这里头确实有他阿娘,但思念终归要自寻着落,他也累得耳鸣了,于是就当作这里头就睡着他阿娘的骨骸。
他手上攥着个金叶子,本想用它给娘买个棺材。可现在娘的骨灰跟其他人的都混在了一起,他没那个好本事能把灰都分得干净,思来想去,杨二决定给自己省事儿,把那片金叶子埋进了土里。
埋完了他还不大放心,凑上去恶狠狠对着那土堆说:“那是给我娘的,你们别乱拿,当心我剁了你们的手!”
仿佛自己的恐吓很管用,山间吹起了一阵凉风。
杨二埋好了金叶子,又坐在了坟边,靠在那碑上。
他抬头看着叶间的光斑,分明叶子是尖的,缝隙是方的,可那光却怎么看都是圆的。
“娘,昨日你来我梦里寻我,我没说老实话。”杨二说,“那修仙的狗眼看人低,不要我。”
杨二想不到自己该去哪里,便离那碑靠得越发近了,像是这样就能也把那埋死人的坑当作自己的归宿,不至于连接下来该怎么活都想不明白。
“但修仙的估计也没什么好的。我昨日见了两个,一个傻愣傻愣的,一个病怏怏的,瞧着都没我聪明结实,除了补房顶快些,没什么屁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脸倒是生得好,衣服也干净,但脸好也不能当饭吃,衣服也定是别人给他洗的。看他那水桶都拎不动的样子,肯定没洗过衣服,比花家的小少爷还——”
一道清脆的铜铃声自他身后传来。
杨二一时怔在了原地,他听见那铜铃声越发清晰,还伴着些草木的沙声。
眼前的光斑落入了一片阴影之中。
他回过头,前几日见过的小仙君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白衣皓如明月,一双浑圆的鹿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拜入师门的弟子需亲手为师父浣衣一月,不得借灵力行之,我虽算不上身强体壮,打桶水的本事还是有的。”
杨二回过神来,一时有些难堪。这人前几天看不起自己,却又施舍了些钱财,那钱财于他是救命钱,他冷不下脸,却也不肯热脸帖人的冷屁股。
于是他的脸在瞬息之间千变万化,最终定格在了一个仿佛牙疼的表情。
像是让他的表情震慑住了,陈安道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我姓陈,陈安道,你呢?”
这是要问他名字立欠条了!
杨二咬了咬下唇,半晌艰难道:“杨、杨二。”
“杨公子……”陈安道顿了顿,又觉得这么叫一个豆儿大的小孩不大合适,又改口道,“杨二,我奉师命寻你,邀你拜入山门,你可愿意?”
“那金叶子我——什么?”
一声鸟鸣自头顶而过,枝叶轻摇,一道山林的低语便这样传了开来。
“我奉师命寻你,邀你拜入山门。”陈安道像是觉得杨二真的没听懂,放慢了语速说。
“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