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平良说降谷零被灌醉,千昭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
那个向来谨慎多疑,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进入警戒状态的降谷零会被灌醉?这简直匪夷所思。更离谱的是,居然醉到让别人拿到他的手机,给她打来这个电话。
那人就是自己不想开口,才让平良传话吧。
下午听说他受伤了,她就冲动地赶到了县警本部附近,但现在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虽说还没想到避免这种情况的办法,但无论如何,得让他知道,自己对这种隐瞒感到非常生才行。
她特意对着镜子练习表情,试了好几次终于挑出个怒气值最高的,打算一见到他,就立马把这表情怼他脸上。
到了平良说的酒吧Blackbird,千昭扫视了一圈就看到了那个明显气氛特别不对劲的角落。
一群人围在一起,看似在玩闹,可那笑声里透着几分刻意,眼神时不时往千昭这边瞟。
她一脸黑线,这群人就差把“我是警察”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啊喂......
她快步走近那个角落,终于看清了降谷零。他独自坐在人群中间,脸上贴着胶布,一手扶着额,眉头微微皱着,目光落在桌面凌乱的玻璃杯上。整个人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苦恼与疲倦。
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伤得严不严重?怎么就不能好好休息,还非要跑出来喝酒呢?
正当千昭这么想着时,降谷零抬眼,目光与她撞了个正着。两人对视了不到一秒,他就迅速低下头,心虚地盯着桌面,眼神躲躲闪闪,像一个做错了事等着挨骂的小孩。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一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就急切地解释并表明立场,反而皱着眉头,嘴角倔强地抿成一条线。
千昭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竟涌起一丝微妙的喜悦。
他终于不再小心翼翼地压抑自己来迁就她了,而是开始允许自己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哪怕这样会惹她生气。
既然如此,就更应该让他看看她有多生气了!
就像练习好的那样,千昭抱着双臂怒气冲冲地站在他面前,等着他自己解释。
只是他的那些同僚却纷纷挤到两人中间,争着说什么是自己害得降谷零受伤,一个劲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好像她是个大恶人那样。
回想起那天晚上坚持地说着“这是我这个管理官的责任”的降谷零,千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群人还真是把上司这爱揽责的毛病学得有模有样......看来是打从心底里对这样的降谷零相当敬佩呢。
于是她也放弃般地对降谷零伸出了手,表示让步。
其实也是因为,眼前这个倔强地藏起自己的愧疚的降谷零,看上去实在是有点......可爱。
降谷零盯着她摊开的手心看了几秒,再抬眼看向她时,他那漂亮的双眼就像是冲破厚重乌云的耀眼太阳,带着直抵人心的光芒。
被他这般炽热且专注地盯着,千昭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迅速飙升。还没来得及害羞,他就牵起她的手,顺势站起身,把她紧紧地抱紧怀里。
周围的警察们立刻爆发出一阵“哇哦~”的起哄声。
而降谷零却好像完全没听见一样,把脸埋到她的颈间,双臂还在不断收紧。他用力地把她的脸往自己的胸膛摁,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强烈而急促的心跳。
从前他们也不是没有拥抱过,可是像这样......
她忍不住双手抓了一把他的后背,提醒他自己的肋骨快要被勒断了。
接着她感觉到他鼻息顺着她的脖子而上,最终那灼热的气息停在了她的耳边,带着一丝酒精的气味。他轻声说:“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周围一片嘈杂,可这句话还是轻易又迅速地传到了她的心底最深处。
她瞬间理解了这个前所未有的拥抱的含义。
可恶......
可恶......
她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用力抓紧他的后背,强忍着猝不及防地涌上来的眼泪。
实在是太可恶了......
竟然在这种时候,用这么脆弱的语气,对她说这个......
回到千昭的车里后,两人都只是沉默着。
降谷零一手放在车窗边沿托着腮,像是故意不看她那样,扭头凝视着车窗外的大暴雨。
而千昭是再也忍不住了,由得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不时抽着鼻子,也一直盯着窗外不肯看向降谷零。
这辆宽敞的雪佛兰太浩里,一时间只剩下雨滴敲打在车顶的噼里啪啦声,以及雨刮规律而单调的摆动声。
千昭原本以为,关于她回新西兰的事情,他们是已经谈好了。毕竟当初他答应得那样爽快,还说什么“就算你留在日本,可能我们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多到哪里去。”
可现在又问她能不能不要离开......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她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其实她并不是在生他的气。
因为她知道他只是在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她甚至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起码他不再压抑自己了。
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事情。
本来,下午对于他隐瞒自己受伤的事,她就已经觉得束手无策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关心他,怎样才能让他以后别再这样瞒着自己。现在又多出了这么一个新的难题......
从前,她觉得恋爱就是两个人互相喜欢,然后在一起那么简单。她从未想过,恋爱还会像这样,一个又一个问题接踵而至,让她应接不暇。
这种迷茫的感觉让她觉得愈发挫败。她这辈子遇到过很多难题,可无论多么棘手,她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至少不至于一筹莫展。可现在,这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让她感到十分讨厌。她讨厌这种无力感,讨厌这种被问题困住却找不到出口的窒息感觉。
但这当然不是降谷零的错......
雨刮的摆动声规律得让人心烦,车顶传来的雨滴敲击声也越来越急促,就像是在催促着什么似的,让这本就沉重的氛围更添几分压迫感。她微微闭了闭眼,稍微平复了心情,想试着说点什么打破沉默。
“那个......”
“那个......”几乎在同一瞬间,降谷零也开了口。
她回过头去,目光恰好对上了他那依然灼热的双眸。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看上去有种湿漉漉的感觉。
“你、你先说......”她像是被这突然的对视烫到了,连忙转过头去。
其实,她脑海里此刻还是一片混乱,根本没想清楚该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只是本能地想要逃避这过于直白又炽热的目光。.
然后她感到降谷零碰到了她放在手刹旁的手。他的手指像是在试探一样,那温热又稍微有点粗糙的触感缓缓地从她的手腕滑过,抚过她的掌心。在确认她不会拒绝后,他才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她的手握紧。
他的手还是带着那种熟悉的温度,能让她心里的焦灼渐渐平息。
“......就像小昭你看到的那样,我受伤了,之前还住院了三天。”他说,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刚才沉默了那么久,似乎只是因为他在努力组织语言。
接着,他向她讲述自己受伤的经过:被四五辆车围堵,车子翻落田地,最后被送往医院。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份工作总是充满了受伤的风险,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我从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特别向谁提起的事情......不,不对。应该说是,我从未有过需要向其报告这种事的人,所以压根没意识到,这是应该要对小昭你说的事情......只是单纯地觉得,没必要让你为这种事担心,认为你知道或不知道都无所谓,觉得这只是我个人的事,只是工作上的事......”
他越说,手握得越紧,仿佛想要用这紧握的力度,传递那些难以言表的复杂情感。似乎这样还远远不够,他的手指轻轻插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车窗上的雨水汇聚成一条条细流,沿着玻璃蜿蜒而下,千昭打量着降谷零倒影在玻璃上的模糊轮廓。他在说话间不时低下头,不时快速地扫视一下左右,似乎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她忍不住笑了,虽然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
这个能言善辩的男人,在对她说起这种事时,又露出了这么笨拙的一面。这让千昭觉得既好笑又心疼。
“在这件事情上,你确实应该生我的气。不过我向你保证,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管是受伤还是生病,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希望你也能第一时间告诉我......”
她终于回过头去,看到他一脸认真又带着点局促的神情,看上去好像真的是第一次跟人解释这种事情。这模样让千昭又一次忍不住笑了,可笑着笑着,刚刚才止住不久的眼泪,又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原本还在琢磨该如何避免再次出现这种隐瞒的情况,没想到降谷零就这么直白又坚定地告诉她,他不会再隐瞒自己受伤的事了。
“好吧,我会的。”她说着点了点头,用手背胡乱地擦了一下眼泪。
那么,这个困扰了她大半天的难题算是解决了。
而且还是降谷零主动提出的呢。
想到这点,她又笑了起来。
“还有就是,刚才提到的,让小昭你不要离开我的事......”
降谷零提起了这个,千昭就抢先回答说:“那个......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什么,但我会认真考虑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再坚定地说了一遍:“我真的会认真考虑的。我明白零的心情,但就算最后决定要留下来,那也应该是我自己深思熟虑后的选择,而不是......不是因为你请求我才留下。”
她觉得要是让降谷零先开口了,她一定会招架不住,说不定顺势就会答应了......
不经意间,千昭瞥了一眼后视镜,却发现降谷零正透过后视镜审视着她。她慌乱地移开了视线,看向车窗上蜿蜒的水渍。
他苦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奈与自嘲,说:“这算什么?连提出请求都不可以吗?”
她依然盯着车窗外,小声说:“如果是别人的请求,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零的话,每次都很难拒绝呢......我每天都得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被你牵着鼻子走......”
话音未落,突然感到被托住了下巴。降谷零的掌心带着炽热的温度,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她的两边脸颊,将她面向车窗的脸拧过来,让她不得不面对着他。他的力道恰到好处,温柔却不容抗拒,稳稳地将她的脸固定在那个角度。
他微微扬起眉毛,整个人向她逼近了几分,目光如炬地观察着她的反应。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相触,他温热的鼻息扫过她的脸颊。
千昭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垂下眼眸,却看到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之下那锁骨的轮廓。
很快,她感到他轻笑了一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久违地浮现出属于波本的那种危险的笑容,漂亮的眼睛半眯起来,就像是终于发现了她的破绽那样,笑着说:“确实......是一脸动摇的样子呢。”
这一笑让她心里警铃大作,猛地掰开他的手指,别过脸去。
身后传来降谷零顽劣又肆意的笑声,仿佛抛开了所有压抑,冲破了所有束缚。
千昭本该为他终于能毫无保留地展露出真实情绪而感到开心。然而,大概是因为一直以来,他都小心翼翼地收敛起锋芒,只呈现出克制的那一面,让她几乎忘记了,降谷零本就是一个相当恶劣的人......
即便是他在克制着时,她都觉得快招架不住了,那往后岂不是......
“那今天晚上就先回去吧?小昭看上去也累了。”他的声音瞬间切换成熟悉的温柔模式,千昭转头时,正对上安室透那种亲切讨喜的笑脸,看似温和,仿佛轻易就能被看穿,可实际上又令人捉摸不透。
这个人一定是在计划着什么......绝对是在计划着什么......!
千昭虽然这么想着,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启动了车子,缓缓驶出了停车位。
酒吧外的霓虹灯光掠过降谷零的侧脸,他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看来他们之间这拉锯战将会持续很久。但奇怪的是,她心里既感到忐忑不安,又暗暗有点期待。虽然问题依然没有解决,但十几分钟前那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感,如今已被一种面对挑战时跃跃欲试的兴奋所取代。
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呢?
是降谷零最终放弃,由得她到处跑......还是她自己抵不住诱惑,真的就留在他身边了呢?
她突然很想穿越到未来,看看那个结果,看看这场拉锯战的终点究竟在哪里。
才停了没多久的雨又下了起来,时快时慢毫无规律。
此时的市中心,虽然已近深夜,但街道上依然车水马龙。千昭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完全没注意到,降谷零全程都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当这辆雪佛兰太浩行驶到县警本部附近时,千昭看了一眼副驾驶座,降谷零又睡着了......
我的车就这么舒服吗?怎么每次都会睡着呢?
睡着了的降谷零呼吸均匀而平稳,他的脸微微倚在座椅上,双手随意地搭在大腿上,看上去非常放松毫无防备。路灯暖黄的光柔和地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了车窗上雨水的形状。这样的他显得格外平和安静,甚至给人一种毛茸茸的、柔软的感觉,和刚才那个一会露出顽劣的笑,一会又皱眉看向窗外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这次就让他好好地睡一觉吧。
千昭看着他的睡颜,无奈地笑了笑,转动方向盘,把车开到附近的过夜停车场。
还好她的车上什么都有。
她把车停好后,竭力控制着动静,侧身从后排抽出一条毛毯披到降谷零身上。
他的眼皮好像动了动,但没有醒来。
停车场里安静极了,四周被稀疏的树木环绕,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雨丝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无数细小的银针,轻轻刺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把空调调整到适合的温度,也抽出了一条毛毯给自己披上,把座椅调到最低,试图入睡。
但她果然还是......太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了。
降谷零没有调低座椅,从千昭的角度抬眼看去,他的睫毛在路灯光下显得特别长,就像某种动物的羽毛,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轻轻颤动。那领结被他自己扯得有些松散,她不由得回想起刚才他俯身逼近时,她不经意瞥见的,他微微敞开的衣领下的锁骨,看上去像是带着相当炽热的温度。视线再往下,就是他随意卷起的衣袖下青筋突起的小臂,她不由得想象了一下他用力握拳时的手臂线条,那紧绷的肌肉蕴含着的力量,就这么轻易地被他收敛在那看似不经意的姿态中。
千昭咽了一口唾沫,内心深处又涌起了一种想要触碰他的冲动。
她想象着指尖抚过他松散的领结时那丝质的触感,想象着指腹滑过锁骨凹陷处时那炽热的温度,想要被那双手圈进怀里,被他独有的气息彻底笼罩。
怎么回事?
为什么看到这样毫无防备的降谷零,总会产生这种痴汉的冲动......
她慌乱地将发烫的脸埋进毛毯里,试图冷却这莫名的悸动,然后翻身背向他,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把内心的冲动压下去那样。
虽然是恋人,虽然两人有过很多亲密接触,但这种冲动依然让她觉得羞愧不已。
这也是......恋爱吗?
千昭死死地闭着双眼,努力克制着想要转身的冲动。然而,当视觉被强行封锁,其他的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身后的降谷零沉睡时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车厢中显得格外清晰,就像被放大了数十倍。
他缓慢呼吸的声音,胸膛起伏时与毛毯摩擦出的窸窣,还有那若有似无的不知名酒精的气味。
一切的一切,如同羽毛轻轻扫过她的神经末梢,让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
但她始终没有转过身去,努力盯着车窗上蜿蜒的雨水细流、路灯下摇曳斑驳的树影,仿佛那里有她想要的答案。
就这么盯着窗外,跟自己内心的冲动对抗了一段时间后,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最终也慢慢地睡着了。
她梦见了小学时,老师让他们写的关于“长大后想成为什么人”的作文。她交上去的那张白纸,幻化成了一面镜子,映照出她茫然的面容。
“小千昭啊,如果你所在的组织消失了,你打算怎么活下去呢?你有想过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