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玉的声音很轻,但深切关心的语气顾未辞实在熟悉。
这句话,李乘玉常在某个特定的时候带着只有顾未辞能够看到的情状,用只让他听到的声息,贴着耳边炽热地问出来。
此刻这话落在耳中,顾未辞觉得这几日心里那些纷乱、烦闷、疑虑,真的也就消融了。
他把额角靠上李乘玉的侧腹,吁了口气:“我没事,你呢,好些了吗?”
李乘玉停了一会儿,轻轻嗯了声,答了句“还好”,然后略略后退了半步。
额角倚靠的沉稳安心瞬间落了空,顾未辞原本已平和的心又空了一空。他微微仰头,看向李乘玉,眼神似被窗外风雪剪碎一般浸着霜寒。
门外响起了交错着疾步走近的脚步声。顾未辞和李乘玉同时看向了门口。
秉忠叔端着一碗药来了,而李乘玉的随侍长清站在门边,急声:“相府急报,林三公子突发急病,相爷求小侯爷无论如何去见见……”
长清话未说完,李乘玉脸色已变得极其凝重。
他朗声:“去回复来人,我即刻去。”
李乘玉的话让秉忠叔皱了眉,他面上泛起忧虑看向顾未辞。
顾未辞眼里寒霜更重,拉住李乘玉手腕:“你要去相府?”
李乘玉点点头:“你都听到了,他……情形不好。”
“他情形不好你就要去?”顾未辞言辞也冷了好些,“你和他如此亲厚?”
李乘玉未答顾未辞,只是动了动手腕,似乎想挣脱顾未辞,却又犹豫着不曾使力。
但他的挣扎让顾未辞眼光一凛,原本触着李乘玉脉搏跳动的指尖僵了僵,松开了。
收回手,顾未辞再度问道:“你确实要去相府见林昭清?”
“去。”李乘玉答得简单,但很笃定。
“若我不许你去呢?”
李乘玉看顾未辞,半刻轻声说出一句:“阿眷,不要逼我。”
一口腥甜随着涌动的情绪翻涌到喉口。顾未辞按住心口,压住想吐的晕眩:“是我逼你,还是你在逼我?”
李乘玉躲闪了视线:“我不能对震动朝纲屠戮百姓的事视而不见。”
“那只是虚无缥缈的梦!你却为难我、迁怒我?”顾未辞声音虚着,气势却强硬,“我因此而难受,你难道不是视而不见?”
“这是两回事。”李乘玉眸中掠过无奈苦涩,“我这些日子根本不能睡。一旦睡着便是清清楚楚去经历那一桩桩一件件的惨事,我没法当做它们不存在,而和你再像从前……我们从前……”
顾未辞冷声打断:“那你到底打算如何?和我分开?”
李乘玉无法去看顾未辞此刻的表情,但顾未辞冷得发颤的声音仍是如剑刺出他心里的慌和虚。他摇头否认:“我只是想先弄清楚到底事情会如何发展。”
“那便去请国师想办法理清楚缘故。纵是要我再多的血、再是在佛前舍去什么都可以。我们去找国师,现在就去。”
“我答应你,一定去找国师,但现在林昭清的病发和我见过的十八年一样,是被你……是被人下了毒,我得马上去。”
虽然李乘玉当即改了口,但一个“你”字已足够了。
顾未辞直直看着李乘玉,声音冷得如门外风雪,全着萧瑟的空:“你真把我判定为能做出那些事的人?”
“我……阿眷,我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李乘玉言辞无奈,“可我有我的不得已。”
李乘玉一向执拗,一旦认定便是九死其尤未悔。往日也只有顾未辞能劝住李乘玉。而此刻,顾未辞恍若惊觉,他已失去了劝的立场。
喉口腥甜再度翻涌,更被心间升腾的酸涩顶了一顶,压不住的一口血吐了出来,落在华丽地毯上,须臾间,凝成了一朵黯色的花。
站不住的晕眩中,顾未辞眼前一黑,下意识伸手向李乘玉。
李乘玉扶住了他的腰,急唤秉忠叔:“快些把世子的药拿来。再去把望舒院收拾出来让世子好好歇息。”
秉忠叔一一应着,却在听到要收拾院子给顾未辞歇息时愕然:“收拾望舒院?让世子歇息?”
李乘玉点点头,放开扶住顾未辞腰的手:“你先歇着,好些了再回永宁侯府。”
说完,他抬脚向门外走去。
这是李乘玉醒来后,顾未辞第二次看他扔下自己不顾而去的背影。
两次都是为了林昭清。
秉忠叔拦住了已经走到门外的李乘玉:“小侯爷,国师吩咐,这碗药你得立刻喝了。”
李乘玉接过药盏一饮而尽,脸上虽然显出了顾未辞熟悉的不耐药苦之色,却一步未停,疾步向扶疏院外而去。
这让顾未辞止住了想要留住李乘玉的念头。
李乘玉最不喜药苦,但喝下这盏药倒是干脆,仿佛往日得千哄万哄才肯皱着眉小口喝药、喝完还得含着蜜果喂过去解苦的情形是他顾未辞臆想出来的一般。
不拘泥于药苦的爽快,是因为有对于李乘玉而言更要紧的东西在等着。
秉忠叔回头,为难看向李乘玉:“世子还是在扶疏院歇着吧,往日不都是在扶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