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上林阁右侧的花树,顾未辞却未顺着大路往水榭去。
循着留下苔痕以做意趣的青石板路,他走到了上林苑近西侧角门边。
整修后的上林苑好些旧时景观都已不见,但这一角着实僻静,少有精心布置,参天古树肆意舒展枝叶,遮天蔽日,行在其间,只觉天色都暗了些。
但行过这一程后,再转出粗粝山石间的夹壁小路,树影便尽收,视野亦是豁然开朗,入目一片合欢花树,虽然叶落后枝冠并不葱茏,但仍有意境。
第一次来上林苑参与春会,有心躲热闹的他无意间闲庭信步地到了这里。
深觉适意时,却看到了李乘玉。
即使贵为板上钉钉的逍遥侯,李乘玉也不能只仗着君上和皇后的亲厚安身立命。
更何况他本就允文允武英姿飒爽,实在太适合在人前鲜衣怒马,快意风流,显露出他本就卓然众人的矜贵优越。
但李乘玉却弃了风光,跟着他来了这只有天地可见的寂静深处。
顾未辞又是震惊,又有些莫名的欢喜,还有些不想被李乘玉看出来的羞意,话语间便含了嗔意,苦笑道:“你怎么总跟着我啊。”
李乘玉踏前几步,在两人间留出一个不算冒犯、但也靠近的距离,朗然笑道:“因为我知道你想见我。”
顾未辞反驳:“我怎么想,小侯爷又怎能知。”
“我知道。”李乘玉抬手,修长指尖向顾未辞心口,“你在意我的,我能听到。”
也不是没有男子向顾未辞表示过撩拨。但一般登徒子口中说出的这番听着只让顾未辞深觉孟浪的话语,换成李乘玉,竟是有些撩动心绪的震荡。
那指向心口的指尖明明还差着些距离,却让顾未辞有了些正正点在自己心上的错觉。
他垂了眸子,掩盖双颊不受控的温热,有些无奈低语:“小侯爷你……”
李乘玉打断他:“你不可叫我小侯爷。太生分,我听着难受。”
仍是肆意执拗的语气,却盈着别样的委屈和祈求落下。
顾未辞只觉双颊热意更深。
他也不知道何时起李乘玉注意到了他,每次遇见总是要与他一起,甚至向他表露了心意。
他多少是感到有些受宠若惊的。
但也不去妄想太多。
毕竟家世前程根基都得天独厚、本人更是傲然耀目仰慕者众多的李乘玉,和秉承家训抱朴守静的他,再没人能想到会有什么陌生客套之外的交集。
更何况,他是男子,李乘玉也是。
本朝虽也有男风之气,但皇家体面不可不顾,王公贵人在家如何肆意也到底不曾上过台面。
他一个侯府世子,若是和即将袭爵的逍遥侯真有了与众不同的关系,那可真是兹事体大。
这样思虑着,他心底便生了烦闷,话语也直接了好些:“我和你,不可能的。”
“为何?”李乘玉收了笑意,下颚线也锋利了好些,星亮眸子紧盯着顾未辞,显得很是在意。
小侯爷这般凝肃模样落在眼里,顾未辞竟是觉出几分可爱来。
压住心里擅自滋长的想法,顾未辞答得诚恳:“小侯爷身负逍遥侯府体面。即使真好男风也不可张扬。而我……”
他淡淡一笑:“我既不想让自己见不得光,也不想被我爹打死。”
“我怎可让你不见天日。”李乘玉答得自然,“我喜欢你,便要你堂堂正正与我并肩,任谁都也知道我们各有彼此,不生嫌隙。”
若是旁人听得李乘玉如此笃定地说这话,定然是欢喜的。
顾未辞却苦笑更甚。
李乘玉总是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傲然自矜的他是那么优越不凡,仿佛天下任何事于他而言都不成问题。
顾未辞暗地里也和旁人一样很仰慕肆意张扬又清朗自在的李乘玉。
而比起旁人的仰慕,他还更多了一层羡慕。
每个身负长才的少年人必然都想要发散锋芒,想要被瞩目,被倚重。而他秉承父亲意思,只能压抑这份渴望。
李乘玉是他渴望却又无法触及的一种生活。
却没想到李乘玉会来到身边,说,与我并肩。
即使心里翻江倒海,顾未辞面上也未露声色。
他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
祖母的妹妹嫁往东原,当时两国关系融洽,但时局变迁,东原国现在兵强马壮,和北缙国的战争一触即发,而与两国皆接壤的本朝不得不以防万一。
永宁侯府在朝中的位置,便因和东原国的这层关系变得很是微妙。
永宁侯府上下九十七口人,比起情爱、风光,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