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顾未辞扭开头,推开他,断续说出一句,“我不要你”。
许青川凄然的呼喊,李乘玉失了神魂的惨然,都在极度乏力的倦意里消散远去了。
好倦。好痛。好空。也好冷。
这红尘,太寥落了,他不想要。
这人间,又何必再逢。
远远地,传来士兵哗然的声音,又淡去。
苍穹高远,夜色昏沉,风低徊苦涩呜咽,无尽无绝。
*
梦里有人凄惨哭号,有纷杂的蹄声,烈火尽燃哔剥作响,热焰灼烧着,喉口也干涩着疼痛不止。
即使有清凉的水慢慢浸润,也还是难受。
但那难受和疼痛终于让顾未辞睁开了眼。
他躺在床上,身上是干净素衣,呼吸间有清浅墨香,也有苦涩药气。
这是他的屋子,他熟悉的、绣着峰石青松云海轻烟的床帘的床榻。
小腹的疼痛如火在持续不断地燎烧,却也让他慢慢想起了那些事。
四皇子被困府邸,他去找李乘玉要安平门的军符却被林昭清暗算,五皇子领神威军冲撞安平门,后来,后来……
他猛地坐起,喊道:“执墨!”
床帘立时被掀起,执墨扑倒在床边满脸都是泪,仰头看他又笑着,显得很是滑稽。
他唤声:“世子!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又惊声尖叫:“太医!太医快来!世子的伤口裂开了!又渗血了!”
再慌乱嚷:“松风!快请侯爷!醒了!醒了啊!”
小腹的血和疼痛都不在顾未辞的注意范围内。他拉住执墨的手,问:“四皇子如何了?”
张开口才发现喉口被/干涩黏合着,声音闭锁其中,发不出来。
执墨只见顾未辞紧抓自己的手却说不出话,急得眼泪成串掉落,更急着叫太医,又尽量缓着气安慰道:“太医说万幸伤口不算太深,不伤及性命,但是世子失血太多,实在伤了身子的根本!到底是谁这么混账?我去求侯爷剥了他的皮!”
顾未辞是单身赴逍遥侯府,执墨松风皆未来得及跟从,对于发生了什么状况全然不知,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地见到被许青川急急送回永宁侯府的顾未辞满身是血气若游丝时,俱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心神大骇。
定了定神,顾未辞用手压住自己喉结,逼出了声音:“四皇子现下如何?”
“四皇子他……”执墨猝不及防答了一半,突兀地止住了回应。
这反应让顾未辞的心沉到了底,但他仍是努力抱着希望问道:“四皇子可安好?”
执墨扭过头不看他,哀哀哭着,不敢作答。
顾未辞颓然地松了手,靠坐在床头,心里只剩死灰。
李乘玉说,他们终会执剑相向。
他一直斥为梦魇,视之荒唐。但在逍遥侯府门前,他的剑锋确实孤掷一注地朝向了李乘玉的心脏,走向了恩断情绝。
可李乘玉也说,四皇子是最终的胜利者。
而如今,执墨的反应已经向他明示了四皇子的现状。
他一腔郁愤,全都堵在心口,刺痛中逼出一口淤血,落在素白被褥上。
李乘玉那半应验半荒唐的梦魇,怎么能都是把他的一切往最差最绝望的地方推去呢?
用手按住心口,顾未辞垂眸,滚烫热泪无声落在被褥上的血色里。
他哀戚:“若是我去得早一点,若是……”
永宁侯沉稳的声音响起来:“五皇子还未去调神威军时,四皇子便已自戕。”
执墨哽咽着唤了声“侯爷”,从床边退开,永宁侯走近床边,抬手,轻轻抚着顾未辞的头,温声:“你已尽全力。你……受苦了。”
在执墨面前强忍着的情绪在父亲面前全然崩溃,顾未辞再也压不住哀恸,抱住父亲的腰痛哭起来。
这是他在这段时间所有的变幻动荡后第一次终于什么也不顾忌地全盘释放自己的情绪,任由自己嘶吼恸哭,颤抖乏力。
永宁侯没有劝慰,像安抚尚不懂事而情绪激动的儿时的顾未辞一般,轻轻拍着他止不住颤抖的后背。
过了许久,顾未辞的情绪终于略微平稳。他松开了紧抱着父亲的手,接过执墨递来的热手巾,擦去唇角已干涸的血痕。
“李乘玉……”永宁侯说了三个字,苦笑半声,“你昏迷这五天,他在府外守着未曾离开。松风告诉我你早前下令不准让他入府,他求见也不必再通传。现在,你见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