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更小了声:“小侯爷这几月常常半夜去永宁侯府的东巷独自站到天明,世子若是压根就不在府内了……”
“胡闹。”秉忠叔道,“你不劝着小侯爷,随他半夜出门,还不告诉我?”
“小侯爷睹物思人,拦得住么?”长清辩解,“他想离世子近一点,爱人之间……”
“世子可不想再与小侯爷恩爱了。”秉忠叔幽然道,“事已至此,该是劝着小侯爷放下,走出来,不是由着他。”
“你老人家劝得住你劝,我可没这个能耐。”长清苦着声,“我是看着小侯爷自与世子这一场分崩离析之后,小侯爷反而好似是更爱世子了。”
“你又知道了?你又不懂情啊爱啊的。”
“小侯爷变了呀。”长清认真,“他从前和世子好,兴之所至有些不拘常理的时候,虽然世子也能劝得动他,但他真想做的事情还不是总念头一起就无论如何都要让世子顺着他的?比如世子要去夏州这事,放在往日,秉忠叔你觉得小侯爷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把世子绑来扶疏院不允人走都有可能。还有在永宁侯府东巷守着这事,放在往日,世子难道不早就闹进府里了?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敢做,再想世子也不敢近前,就怕世子不喜不愿呢。”
“但事已至此,世子的性子我看得清楚,小侯爷即使再亡羊补牢也来不及了。”
秉忠叔的话落下,长清也没了言语。
李乘玉握紧手里的巾帕,头疼和心里的涩痛一起挤逼而来,他再躺下,面朝着床内,闭上了眼。
被长清叫醒时,他只觉头更痛了。
发热的状况还未完全缓解,身子也虚着无力,但长清忧心地道“还不曾好,改日再去行不行”时,他还是咬着牙,起了身。
到藏功寺时,逍遥侯府的守军已按例把逍遥侯府的祭祀殿宇细细检查了好几道,除了主持大师亲点的参与僧众之外不允任何外人踏入殿宇十丈之内,以免冲撞先灵。
李乘玉身着素白吉服与主持大师一同从主殿行到逍遥侯府的殿宇时,明烛照亮全殿,熏香缭绕,僧人的唱诵合着木鱼声响在殿内悠扬,肃穆庄严但又不过分沉重。
主持大师带着僧众完成了诵经,李乘玉秉着香三步一叩拜,从殿门口行到殿内供奉的佛前,一板一眼地照例完成了所有仪式的流程。
他从佛前站起,管事僧人也拿钥匙打开了平日锁闭的放置逍遥侯府各盏长明灯的后殿,长清和诸人僧人俱都退出了殿外,只余主持大师和李乘玉进入后殿,去为长明灯添置灯油。
后殿内并未燃亮太多烛火,有些幽深之意。李乘玉添好灯油,主持大师念过佛偈,向李乘玉道:“妥了。”
李乘玉点点头,转身向后侧后殿没被烛光照耀到的角落道:“三皇子,委屈你了。”
三皇子从角落行出,向主持大师和李乘玉拱手施礼,又向李乘玉道:“不委屈,就是逼不得已,惊扰贵府先人的灯室了。”
主持大师道:“我去外殿等小侯爷,你们尽快计议,停留太久恐有人疑心。”
向主持大师道了谢,三皇子径直向李乘玉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病是二哥下的毒?”
“自君上病倒时起。”李乘玉答,“你和君上的病症实在太过相似。林昭清曾和我提过东原皇室秘制的侵魂香,我去查过,侵魂香是慢慢蚀骨入心,而北缙皇室却有一种夺魂水,用再多也无法让人身死,但只需五滴便可让人全身关节僵硬,口不能言,目不能张,气若游丝,除了所中之人呼吸间有极淡的竹香之外,无迹可寻。”
“我想过二皇子为何对你用夺魂水,而不是直接毒杀。四皇子五皇子都在,若是你当即殒命,太子之位也轮不到他。若是君上为你而心神憔悴,即刻传位四皇子都有可能。所以他不让你死,便是让君上心存希望,四皇子便无法成为变数。待他解决了四皇子五皇子自然就要对你下手。”李乘玉有些感叹,“但君上实际上保住了五皇子,也是因此,他不得不孤注一掷,对君上也下手了。”
“但你如何知道他们买通了我的随侍,将对我毒杀?”他叹口气,”若不是你能想到办法通知少临,我此刻应该已是魂归黄泉了。”
“二皇子一直安排人监视我。林昭清也无时无刻不注意我的行踪和周围出现的人。二皇子监国后无时无刻不留在宫里,因此与林昭清密谋时也只能在宫内。他们以为趁我休息时燃起掺了安魂药的香就能让我无知无觉,却不知长清早已先一步藏在他们日常密谋的静室里。”
三皇子笑道:“他们以为你是底,却不知原来你是饵,长清才是底。”
“你未醒之前,虽然也有人监视卫少临的出入行踪,但到底你昏睡日久,跟着的人不由得有些松懈,我安排的人和卫少临联络上不难,但此际我们都在严密的监视之中,京城和宫中的守军又都已归于二皇子掌控,今日是得主持大师提前安排才能于此地单独见面,之后如何联络,需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好。”李乘玉道,“让他们察觉一丝一毫我与你有所关联,都要坏事。”
“如何联络,我去计议。”三皇子道,“但小侯爷果然心思机敏,又沉得住气,得你助力,我相信我们能成事。”
李乘玉有些落寞:“可惜,我明白得到底晚了,没有保下四皇子。”
三皇子抬手,如友人般轻轻拍了拍李乘玉的肩:“你保不了四弟。你和清鹤、和未辞,都救不了他。二哥筹谋如此之久,于多年前便买通我的随侍对我下毒,也早已安插人在四弟府内管理内务以举发四弟谋逆,别说是你,即使我在也保不下他。”
“我们生在天家,看着金尊玉贵唯我独尊,实际上个中悲凉也不可与人道。四弟何曾不想做个闲散王爷自在度日?但只要二弟得势,我,四弟五弟,都会是一般下场,不是今日,便是明日。退一点就连人都不能再做。没命,什么都是空的。”
“四弟也一样,他不得不争,也不得不赌上命。他替我和五弟挡在了前面。可谁料……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路,帝王之家,真只有极少人才有运气脱离这种命数。骨肉之亲,本是最理所应当,我们却……”他看着殿内如豆长明的数盏长明灯,满是叹意,“我此际仍然不想参与这种让我觉得悲凉的纷争,但我没有退路,我要保自己的命,要护住五弟,护着四弟的部属。”
李乘玉抬眼看三皇子,郑重问:“你信我?若我是二皇子的内应呢?”
三皇子豁达一笑:“我们也算自小相识,你品性如何我多少知道。何况二哥的局现下几乎已成,你若要助二哥,默不作声看着我被毒死不就好了?”
李乘玉正色:“我有两个条件。”
三皇子点点头,李乘玉更慎重:“第一,你要保永宁侯府一世安宁。”
“这是必然。”三皇子应承,“第二呢?”
“我在寻能让人恢复真气的药,若寻到了,请三皇子以你的名义,交给永宁侯世子。”
三皇子犹豫一瞬,问道:“既是为他,为何你自己不给他?”
李乘玉凄然一笑:“若是知道和我相关,他宁愿死,也不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