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洛永年赶回了别院。他无暇与三皇子等人多话,径直转进了隔绝洛听筝躺着的床榻与众人视线之间的屏风之后。
只一眼,他便直到洛听筝的伤势极重。听着许青川一句句急着问“怎么样”,即使久经战阵、高居朝堂见惯风浪变换,他回应“不算好”的声音也在发着颤。
行馆的大夫很快也赶到了,洛永年已给洛听筝止住了血,大夫看了看,也慌了声:“血带黑线,恐是箭上有毒,那可麻烦了。”
许青川脸色煞白,而洛永年没再应声。
三皇子在屏风外急催快把能请来的大夫都尽快请来,再定了心神压住自己心内的忙乱急切,按住显然已经六神无主的许青川的肩,温声道:“你再乱也无济于事,稳住心神,告诉我们四公主是如何受伤的?”
“我不知道……”许青川哽着声,“我与父亲去城外前线巡了一圈,回城来后门房小厮告诉我四公主来寻过我,说军中几味药草已是没了,太多军士的生命因此危在旦夕,若是再续不上,很多人便救不回来。她本想与我同去清泉山寻药,但我不在,她便自己去了。待我急速赶到城门要往清泉山,便见她被随同去采药的兵士护着回来,已是中了箭……”
三皇子与顾未辞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敬佩与无奈。
此时此况,清泉山虽不在北缙控制之下,但他们与东原的联军也是暂时顾不上那里的安全的。洛听筝此时入山寻药,分明是拿自己的安危去换军中病患将士的命。
虽然换成自己也会如此,但三皇子还是向处理了洛听筝伤势、行出屏风来的洛永年诚恳行礼道:“四公主高义。”
洛永年摇摇头:“身为皇室,若是只取万民供养而不护百姓安危、不在国之将倾时挺身而出,便是不配。”
许青川急切踏前,不顾礼仪地握住洛永年手腕急问:“止住血了吗?听筝她无事了吧?”
“棘手。”洛永年道,“箭上之毒甚是霸道,且直入心脉。”
许青川把洛永年的手腕握得更紧了:“那怎么办?要怎么办?怎么办都行,要我的命都行,救她啊!”
“我已封住她的心脉,七日内不至于毒血攻心。”洛永年道,“刚也已飞鸽传书请京城即刻调名医赶来,定要护听筝无恙。”
洛永年话说得笃定,但他眼里的担忧还是让许青川没法安心。
可事已至此,他也无甚办法,想留下来日夜守护洛听筝,却又于礼不合,只能万般不舍地被顾未辞半推半拉地带出了灵犀别院。
同三皇子回到清韵别院,西堂的门已经被关上了。连日战事,行馆的人都人尽其用,不是去守城就是在城内帮忙,平日时刻保持干净的西堂门口的廊下洇着一滩雪化出的泥水,旁边有被凛风不知从何处裹挟而来又被弃下的残破枯叶,在在显出萧瑟。
若是李乘玉仍居于西堂,就算再是泰山崩于前的状况发生,他也是绝不会容许自己门前如此凌乱不洁的。
三皇子也停了步,没有立时回到东堂,而向西堂看去。
从东堂迎出来的卫少临直接开口道:“我刚得了消息,在北缙发兵进犯前,小侯爷在军帐中见过一个北缙人。”
顾未辞一怔,三皇子迟疑道:“他怎么会和北缙的人有关联?又怎会在两军如此胶着的情况下,身为督军却擅自往敌方境内去?”
卫少临答:“军帐的守卫只听得那人的口音是实打实来自北缙。那守卫在北缙退兵时也看到了小侯爷,当时小侯爷伤口崩开,全身血迹,看着已是重伤,守卫待要上前护他回军,却是一晃眼人就不见了,只觉向时安城撤退的兵马里有个身影远远看上去像是小侯爷,但守卫也不敢确实指认。”
三皇子道:“无论如何,他若只是失踪,总比他……战死的好。”
卫少临却面色凝重,沉声道:“那也总得要做好他或已被北缙策反的准备。”
虽然直到卫少临的分析是此种状况下必然要考虑和应对的可能性之一,但顾未辞还是开口道:“他不会。”
“你不必如此笃定。”卫少临很冷静,也很冷淡,“他以前就为了护着林昭清而与你分道扬镳。”
“我是我,国事是国事。”顾未辞依然笃定,“他永不会叛国。”
即使顾未辞是自家亲戚,但这个问题上卫少临也依然冷硬:“你居然还会信他。”
顾未辞冷静回应:“他是李乘玉,是逍遥侯府小侯爷,他对君上、对朝廷、对百姓的心不会变。我与他的分歧根本上也源于此。在这件事上,我永远信他。”
“他为国为百姓之心,我也信。”三皇子安抚地拍了拍卫少临的手背,轻轻握住道,“我想乘玉必有计划,他虽然肆意任性,但大事上从不胡闹。我想,或者是事发突然,他来不及告诉我们。”
他看向顾未辞,带着些许期待:“乘玉也没和你提起么?”
顾未辞想起不久前的元宵夜宴上,李乘玉看着自己,苦求一句“阿月”时的眼睛。
那时他也许是想告诉自己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而李乘玉离开行馆时深深看过来的模样,此刻回想,确实是欲言又止的压抑情状。
可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