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夜之后,他们离开了清泉山的范围,进入东原与北缙的边境之地。
此处山并不高,但连连兵祸并无人烟,行程虽然并不算很慢,但距离他们之前计划的日程还是有了不小的拖延。
进入清泉山外的折鹿谷时,已是第二日的入夜时分了。
折鹿谷虽然疆域上隶属东原,但因地势实在过于易攻难守,平常时北缙的散兵倒是比东原驻军更多地在此地出没,谷中沼泽遍地,碎石遍布,行走起来更是颠簸缓慢了。
即使出发前洛永年一再叮嘱他们不要在折鹿谷驻扎,而是穿过折鹿谷进入东原实际控制的边界拂波城再休息,但纵使许青川与顾未辞已是尽快前行,也还是被错综复杂曲折不定的地势难住了。纵是洛永年派给他们的东原护卫官不是第一次行经此地,也还是弄错了两次转弯的路径。
过了子时,许青川让大家停下来一商议,确定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天亮前出折鹿谷了。
而这暗夜里他们大张旗鼓地赶路也是危险,东原的护卫官与许青川四下查勘,终于选了处不甚显眼的山坳处停了下来。
一日未进热食,残冬的凛风也冰冷得避无可避,纵使他们驻扎之地已是背风之所,但寒意仍然无孔不入。
可此刻若是燃起火光,等于将自己暴露在这完全陌生的险地,众人只能尽量围坐保暖。
安排好轮班值守的人手,许青川来到顾未辞身边坐下,一边说着这天真要冷死人,一边问顾未辞是否受得住。
“你身子越发弱了。听筝之前在钦州城时就叮嘱过我不可让你多劳心更不可透支体力,但这一程你一路骑马奔波,我真担心还没到东原京城,你就已撑不住了。”
“我没事。”顾未辞不甚在意地应着许青川的话,注意力更多放在周围的环境上。他抬头看看布满乌黑密云的天空,忧虑道,“但看天况,怕是下半夜会有大雨。”
“我也虑到了这个。”许青川道,“护卫都带了遮雨的油帔,不是暴雨的话尚能应付。但你的身子真的不能大意,即使有油帔,这一夜寒雨冷风也是要命。”
顾未辞轻笑:“我无妨,你不记得那年腊月我们在西山迷路,在山间兜转了两日两夜才找到出路的时候?那两日夜可都是大雨,后来染了风寒的人可是你。”
“那时候你多少岁?现在你又可还有真气?”许青川闷声反驳,“别说没了真气,你这每段时间便被真气匮乏而拖垮一点的身子,又连日策马,还少食少憩,我可真不敢犯险。”
他示意顾未辞看李乘玉在的车子方向。
这一路上李乘玉很是安静,若是看不到那辆车,他们几乎都以为李乘玉并不在这支队伍里。
不过李乘玉时刻被蚀骨噬心之痛折腾,即使极力支撑也仍然还是三不五时地昏迷过去,安静也是自然的。
“这个时候你若是再有个好歹,我一个人可真照顾不到。现下最好是……”他压低声向顾未辞道,“你去车内歇息一夜,恢复元气,如何?”
顾未辞没答。
许青川用肩膀撞了撞他,更压低声:“我知道你还是很介意和他共处一室,何况车厢这么小又封闭的所在。可是你真的不能硬抗这一夜寒雨了。反正他几乎都在昏睡,就是醒着也没什么气力,想来不会多烦扰你的。”
顾未辞还是没答。
许青川也不好再说了,苦着脸仰头看天,苦声:“老天爷,拜托别在这个时候为难我,就是今夜里合该有雨也看给我几分薄面,别让它下成么?我保证,回头等这些事了了,我一定去藏功寺捐一对三尺金身佛,同时茹素三月,求求了。”
但许青川的愿望或许是被那厚重黑云都挡住了,无法上达天听,他话说过没多久,是一阵飞沙走石的大风旋过,继而惊鹊鸣叫远飞,再过片刻,豆大的雨就一点不客气地从云上砸了下来。
“老天爷对我也太狠心了吧。”许青川向乌黑天空愤恨一瞪,又委屈向顾未辞道,“老天爷不心疼我你得心疼我,快点,去车厢里待着,别给我添麻烦。”
他说着想把顾未辞拉起,往马车里推。
但顾未辞轻轻拍开了许青川来拉自己的手,看向树木茂密处,想去树荫之下暂避的意图很是明显。
“不行。”许青川干脆利落地直接打断了这个可能,“你没在野外驻扎过,不清楚其间厉害。总之这可不比我们旁日在城内淋一淋雨那般简单,你听我的,进去车厢里,眼睛一闭睡一觉就好了。”
雨越发密了,落在周围的枝叶草木之上,扑簌出空寂的清冷之意。
顾未辞又抬眼看了看天。
雨虽然落下了,但天际的云越发黑黯厚重,压得离山更近了,闪电在其中隐约划过,最终冲破云层落在对面的山顶,耀出炫目光闪。
旋即一道炸雷凭空劈响,又被空旷山谷更放大了声响,竟有些震得人心神震荡的威力散开来了。
马车厢的门被推开,李乘玉的视线在暗黑的谷中披着油帔的众人间快速浮过,在下一道闪电裂开光耀时落在了顾未辞身上。
炸雷又响,把李乘玉开口说出的话全然吞噬了。
但顾未辞却只觉自己仍然听见了那一声低喃的,阿眷。
雷声停下的瞬间雨又更大了。许青川有些不耐了,再度向顾未辞道:“你进去。”
顾未辞待要点头,却见李乘玉扶着车门,似要下车一般。
他们轻车简从,长清并未跟随,许青川指定了两名护卫在马车两侧警戒同时照应李乘玉的一应需求,但这一路李乘玉也总是在车内,并没有给他们前行增添些什么麻烦和要求。
此刻两名护卫也都靠在车厢两侧披着油帔躲雨,电闪雷鸣中竟未察觉李乘玉的举动,也没有过去搀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