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见椿眼中兴奋的光一闪而过。
“你先告诉我,这截断指是怎么回事,”他慢条斯理开口,“是你自己的?你朋友的?其他人寄放的?切菜不小心切到的?还是……你终于不再满足于只虐杀动物了?”
佐藤慎浑身一震。
恍惚间,他回想起那个少年。
十五六岁的男孩,仅仅因为一个垫付零钱的举手之劳和三言两语对父母感同身受的虚伪抱怨就对他轻而易举地交付信任,跟他回了家。
如今,少年的一半静静躺在他家冰箱里;还有一半,沉睡在深山穷林无人问津的荒冢中。他是成为了孤坟千里的无缘佛,还是转生成这些虫子,不屈不挠地来向他索命了呢?
佐藤慎是家中次男,尽管父母是位高权重的会社长,可他却因阴郁软弱的性格备受忽视。
欺凌,打压,谩骂,白眼。在短促的不到三十年的人生中反复汹涌而来的,是对于自身存在意义的不确定性。
到底怎样才算活着呢?
在某一次被父亲怒斥“废物”并用玻璃杯狠狠砸中额角的一瞬间,佐藤慎看着沾满自己鲜血的双手,恍惚地想着。
这个问题,在他第一次用剔骨刀捅穿流浪猫心脏的时候,终于有了答案。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他心跳加速,热血沸腾。
原来如此。
只有杀戮,只有夺走其它的生命,只有当温热的鲜血飞溅上脸颊的那一秒,才能让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活着的实感。
“是……是我杀了他,为了体验存在感……”
佐藤慎汗如雨下,涕泪交加,视线变得模糊。他扯住里见椿的裤腿,在求生欲的驱使下结结巴巴开口:“求求你……救我!救救我!我知道错了,我保证洗心革面,以后再也不犯了!只、只要你能赶走这些虫子,让我活下去,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不管是钱、车、房子,还是女人,我都可以满足你!”
里见椿慢慢敛起笑容。
“哪怕世间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在疾病与痛苦的折磨、在死亡与未知的恐惧面前,也会低下尊贵的头颅,像条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看上去可悲又可笑,低贱至极,对不对?那么,你是否渴望回到母亲的子宫呢?佐藤先生。”
他语调嘲讽。
“知道吗?为了让生命回归于幽暗静默的初始状态,你对他人的攻击欲与破坏欲,对外界毁灭性与侵略性,其实最终指向你自己。你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分每秒都周而复始地尖叫着想让你去死。”
“……”
佐藤慎呆呆地瞪着他,不知作何反应。
完全意料之中的结局。
无聊至极。
里见椿对这个算不上有趣的新玩具感到些许厌倦。
他腻了。
里见椿弯下腰,扯过佐藤慎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用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与他对视。
“睡眠和死亡,多么相似的孪生。你已经被夺走了睡眠,现在可以走的只剩下一条路了,不是么?”
清润的嗓音吐出恶毒的字句,里见椿俊美的脸上却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宛若凭借天籁之音引诱水手堕入无间地狱的海妖塞壬。
佐藤慎面如金纸,小腿一阵濡湿。冰凉湿滑的六目血线虫蠕动身躯,拖着千足吸盘吻过他每寸皮肤。他一个战栗,寒毛悄无声息地竖满每个毛孔,恐惧的利爪反复攫紧心脏,跃成一曲紧促嘈杂的鼓点。
他喘息声粗重,可再努力呼吸,也只不过是反复交换着肺内外腥臭混浊的空气罢了。
里见椿清浅一笑。
随即一根一根掰开了佐藤慎抓住他裤腿的手指。
如凛冽冬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般瑟缩,佐藤慎眼里最后一缕风中残烛般希冀的光彻底灰飞烟灭。
“不要用这么绝望的眼神看着我,”里见椿站起身,“好歹是正经委托人,你放心,我不会自砸招牌。”
他话音刚落,佐藤慎的身体就逐渐恢复成正常形态,腹部光滑平坦。游走于屋内的血线虫消失无踪,趴在地上的男人奄奄一息,眼神涣散,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彻底失去对答的力气。
“报酬我收走了。那么,晚安。”
里见椿握上门把。
他刚走出大楼,身后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女性的尖叫声率先划破寂静的街道,紧随其后响起车辆混乱的汽笛。不时有好奇的路人朝声源处赶去,不一会儿就聚成一团。
里见椿逆着人潮,停住脚步,倾听清凉的晚夏风雨送来热火朝天的议论。
“快,快!有人坠楼了!”
“就是这个男人!他刚才在走廊上发疯似的大喊‘我的肚子!我的肚子为什么不见了!’,然后爬出栏杆跳了下来!我住在隔壁,我听到了!”
“少胡说八道!看这具尸体腐败的状态,脂肪都液化渗进地面了,起码死了一周!怎么可能自己跳楼?”
“可是……你们看,他的肚子……”
“好大一个窟窿……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
佐藤慎早已被死亡欲蚕食殆尽。
血线虫蛀空了他的身体,却也为他维持了虚假的生机。
一旦虫子消失,就会被打回原形。
雨珠落到透明伞面上,溅出朵朵水花。
里见椿微微一笑,轻快地吹了个口哨。
很久没有这么尽兴了。
果然。
有昭奈这个变量介入的话,就能够获得更加出乎意料的新鲜体验。
世界上任何有趣的事,他都不想放过。
所以,往后他也会紧紧盯着她的。
他步履轻盈。
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