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直说不出话来,所以她并不是真的孤儿,而是……被抛弃了。想他表哥也是母亲去世,父亲却越发待他好。人与人之间是比不了的,但像她这样未免太不公平。
从这块翡翠貔貅就可以看出来,她家里原本是做生意的,很有钱,难道她妈妈真的一走了之,一分钱都没给她留下,让她走到了生活费都要自己挣的地步?
不是所有人都配当父母。他摇头。
看周舟现在低着头专心地吃烧烤,眉头舒展,平心静气,平日里也很正常,太正常了,仿佛她一点怨怼也没有,仿佛她已经习惯了。真的有人能习惯吗?天生孤儿也就罢了,明明有父母,却被生生抛弃。
他忍不住去想,生病的时候有没有人来照顾她?第一次生理期来临时有没有人教她生理知识?有没有人引导她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有没有人关注过她在成长过程中的心理情况?
房子是怎么租的?有没有人告诉她租房的注意事项?怎么知道这个赚钱的途径的?是一样一样摸索、排除了才知道这是学生为数不多的经济来源?毕竟端盘子洗碗是不可能的,没有人敢聘用未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
那在这之前,她靠什么生存?
她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他忽然感觉一阵心酸,连带着眼眶也有些酸了,心脏像是被人揪起来揉了几把。下意识责怪这里的油烟机太过尽职尽责,竟然一丝油烟也飘不出来,否则现在迷一迷他的眼也是可以的。
周舟等烤肉的空隙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一直不吃,眼睛发直,也不说话。
于是用小夹子夹了几片烤得滋滋冒油的五花肉,放进他碗里,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行了,憋不住了。噌地站了起来,含糊地说了句:“我去上厕所。”就逃得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周舟和烤肉的姐姐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她并非不知道顾从州出去干什么,简单平复一下,还是哭了?她很开心有人觉得她不容易,哭倒是不至于,她自己都没哭,别人不至于为她流泪。
多少年了?十年总有了吧,她好像一次也没有哭过。记忆里上一次哭还是因为杜肃和周鸿英吵架,动起手来了,结束后杜肃摔门而出,她饿了,出来拉着周鸿英的衣袖要吃的,周鸿英看着越发火大,拎着她狠狠打了一顿,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再后来,杜肃死了,周鸿英偶尔还是会把火发在她身上,或揪一下,或掐一下,或扇一个耳光,但她再也没哭过。
直到现在,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她也只是微微一笑。
盘子里的肉堆得老高,她让服务员不用烤了。10来分钟后,顾从州回来了,端着两杯柠檬水,面色不变地回来了。
她指了指盘子示意:“快吃啊,吃完我们走了。”
顾从州说好,坐下来拿了几片生菜。知道她在等,已经尽量加快速度。在周舟眼里还是很慢,心里感叹:有钱人家就是习惯好,吃饭都细嚼慢咽的。
她端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看着他吃。
窗外正对着一排椅子,有逛商场逛累了的人坐在那里休息,有一个人隔着窗子望进来,像两个月前她隔着窗子望顾从州一家一样。隔着窗子看出去,花坛和椅子尽收眼底。
她忽然问:“那天,我坐在外面,你看见我了对吗?”
顾从州抬头,“……嗯,你坐在花坛上弯着腰,我以为你在哭。一看你手里拿着三个甜筒壳子,原来是冰得胃痛。”
她把玻璃杯放下,嗤了一声:“这也不是你拿常温柠檬水过来的理由。”
常温柠檬水,是人喝的吗?
他放下碗筷,拿了张湿巾擦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知道吗,胃是情绪器官。”
她轻哼了一声,感受着腹部轻微的痉挛,没有和他犟。
回去的路上还是一样,背一大包书,左手挎一个大纸袋,里面装一大袋零食,酸角糕、鸡蛋糕、巧克力,顾从州拿了一袋吐司当早餐,其他全给了她。
晚上有些冷,他体型大,把前面挡住了,但冷风还是见缝插针往领口里钻。她往前坐了一点,抱住他的腰,缩在他背上。
顾从州问:“去哪。”
她说:“一直走就好了。”
天快黑了,晚霞把半边天都映成粉红色,他们行驶在大道上,任由风声呼啸在耳边,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乱逛。往左也可以,往右也可以,总之一直在往前。
越走天越黑,云从浅粉变成深粉,再变成橘粉,天也从浅蓝变成深蓝,再变成黛蓝,最后通通隐入黑夜。
他看着劲瘦,其实背很宽,肌肉也厚实,她悄悄解了头盔,把头靠在他的背上,左耳是簌簌的风声,右耳是他有节律鼓动着的心跳。
原来顾从州喜欢骑行真的不是装。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错。她想。
他们绕城一周,最终还是回到那个熟悉的路口,竟然觉得不太习惯,好像刚才的旅途忽然变得遥远,她也从短暂的梦境中回到现实。
她跳下车来,顾从州问:“什么感觉?”
她拉了拉快要退到膝盖上的裤管,双脚用力地在地上跺了跺,才说:“……屁股麻了。”
他一听就笑,他才麻了,全身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