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床上弹起来,捞过闹钟看了一眼,3点05分,还有3个小时就该起床了。
她很想知道此时此刻顾从州、松梦婷和孔恒是否已经睡着,还是和她一样,睁眼到天明?
糊嗓子就糊嗓子吧,下次不再喝真奶真茶了。
她发着呆。书桌正前方是一扇百叶窗,百叶窗外又是一扇铁窗,每当楼外的感应路灯亮起来时,都会有一条一条的光影被筛进来,铺在蓝色格子的床单上。今夜路灯亮起来的次数尤其多,不知是某个无眠的夜旅人经过,还是轻手轻脚的小猫在这里短暂地停留。
五分钟后,她起身穿好衣服下楼。凌晨三点的城市,由于太安静,反而产生持续的穿透耳膜的簌簌声。
投币,按下那个不看便签也能记起的号码,嘟嘟声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顾从州的声音清清爽爽,没有大梦初醒的朦胧喑哑,他说:“你也没睡着?我正在想你。”
忽然觉得言语欠妥,又说“……我也正想起你,在猜你有没有睡着。”
一只漂亮的金毛从大路上走过,往职校后门去了,它尾巴扫过的地方,路灯一盏一盏有序地亮起来。
她说:“一只大狗狗闹得我睡不着。”
“真坏。”顾从州那边响起一阵窸窣声,他在穿衣服,笑声听起来时远时近,让人有点头晕。
她掂量着那完全没有冒尖的睡意,索性决定不睡了,“我饿了。”
他说:“外面凉,先回屋,15分钟后到你家楼下。”声音低低的,在夜里显得尤其温情,像诱哄。
挂了电话,上楼没几分钟,路灯又亮了起来,她并没有听见机车引擎的轰鸣。勾起百叶窗往下看,顾从州年轻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正向她招手。一辆漂亮的单车停在路灯底下。
夜深了,机车的声音会把沉睡着的人吵醒。
这个顾从州。她肚子里飞起一只又一只雀跃的小蝴蝶,带着她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像那些有着热烈阳光和青柠味道的青春电影的女主角一样,侧着身子坐在自行车后座,衣服被风吹得鼓鼓的,衣角高高地扬起。男高中生的笑容干净清澈,衣服往后飞时摩擦在她脸上,她闻见一股淡淡的洗衣皂的味道。
夜晚的城市让她感到陌生,白天闭着眼睛都能走对的路,晚上就变得一模一样,像恐怖电影里主角走了一个又一个路口,最终回到原点。路灯明明灭灭。顾从州一直往前走,这个她待了18年的城市,顾从州倒比她认路。
他睡不着就会拎起相机,骑着单车来到平时不曾踏足的地方等待着,拍凌晨的街道。他最喜欢凌晨的街道,人们还在沉睡,城市还没有被人气所掩盖,是一座城最原本、最自然的样子。
远处雾蒙蒙的,炊烟四起。顾从州轻车熟路地停在巷道里,领着她跟着炊烟的方向走进烧烤一条街。
斜斜的一条街,每家都卖烧烤和拉面。顾从州选了一个靠近大路的位置,他们能看清每一个走进这条街的人的脸。凌晨三点多,还有人陆陆续续进来。
拎着公文包的上班族桌前无一例外是啤酒;背着书包的学生则点烧烤和冰饮料,虽然大半夜不回家,但仍然遵从未成年人不能饮酒的规则;脸上汗涔涔的工人把黄色安全帽脱下,点一碗拉面,这是刚刚结束一夜的施工。
人很多,烟火气特别旺。大家挨挤着坐,几乎没话,同一桌的人也几乎不开腔,各自沉浸在自己不可多得的私人时间与空间之中。
老板端来两盘烧烤,他们已经完全融入这个安静又热气腾腾的氛围当中。高兴的人没有大手一挥就开始劝酒、大笑,失意的人也只是静静背对着人坐着,慢慢把一碗温热的面吃进胃里。
空气中只有锅铲碰撞、火苗迸发,以及酒杯磕碰的声音。
这是一天当中天最黑的时刻,因为接近凌晨而显得越发的黑。夜色是浓稠的,亮了一夜的路灯也支持不住开始明明灭灭。这条街之外的世界是安静、恬淡、幽寂的。然而在安静之外,这一条街的灯火把在黑夜之中不能安眠的灵魂一手拢了来,给予这些凡俗的人以一碗温热的人间烟火,一点慰藉。
她披着顾从州的外套,和他一起坐在这些人之中。
凌晨五点半左右,天亮了。大家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去。两个小时前热火朝天的境况不复存在,夜晚刺眼的白炽灯在天光的对照下黯然失色,暖色调逐渐变成冷色调,只有一地狼藉昭示着刚才的欢悦不是做梦。
但她却如大梦初醒。她心里觉得这是《红楼梦》最微小的具象。
原来她以为再不能更熟悉的城市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生活啊,有时真令人感叹。
他们分吃了一碗面,骑上单车,重新回到他们自己的生活当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