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
“总有来看我的客人会说点闲话。”祁绚谨慎地用词。
他说话时总会呲出尖锐犬齿,那是一种威胁的姿态,不难看出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可温子曳发现,他正有意地收敛着、改变着这一习惯。
星际通用语也是,虽然还残存粗鲁的细节,但乍一听,已经十分礼貌流畅。
这只多半出身于蛮荒之地的兽人就如一块缺水海绵,疯狂地吸纳着周围的知识和细节,正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适应着联邦。
他甚至知道长乐天背后站着胡家。
温子曳几乎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兴奋。
祁绚到长乐天能有多久?
主页显示他是第一次参与长乐天的比赛,每月一轮,这轮还没结束,满打满算才不过被抓来二十多天。
二十多天里,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不露锋芒,伪装成最无害的月光犬,接着一边了解联邦,一边摸清长乐天的运作流程、内部地形、警备力量……定下合适的逃跑计划。
如果不是自己横插一脚,他已经成功了。
现在也一样没有放弃,温子曳清楚,万一自己露出任何破绽与弱势,祁绚根本不会选择交涉;而就算好言好语地说着话,但凡神经有半点松懈,底下的余其承恐怕已经沦为人质。
不知道差点小命难保的余大少见帮不上忙,一直站在门口望风,此刻忽然回头朝半空中对峙的两人大喊:
“小曳!有人来了!”
祁绚神情一变,返身就要躲回回收舱,视线掠过残破的溶解舱,身躯突然一僵。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比被长乐天抓回去更加严重,豁然看向温子曳,大少爷用那张温柔俊秀的脸对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运输机器人也就算了,98型高级合金,哪怕C级兽人的全力一击,也只能留下一个小小的凹陷。”
温子曳喜欢这种有人能跟得上思路的感觉,他沉醉于这种暗潮汹涌、步步算计的博弈中,品尝到胜果无比甘甜的滋味:
“你说,一只D级月光犬,怎么能破坏它的?”
“……”
祁绚的脸色完全阴沉下去,他冷冷盯着温子曳,像是要在他身上剜下肉来。
“时间可不多。”温子曳听到通道里传来窸窣人声,悠闲地提醒,“决定好了吗,死过两次的雪原狼小王子?”
“只有我知道,和被长乐天知道,应该还是前者比较划算吧?”
“……你想要什么?”祁绚咬牙切齿地问。
“很简单。”温子曳说,“跟我走。”
他凝视着祁绚,渐渐浮现出欣赏混杂着征服欲的神色。
聪明、果决、够狠。
懂得隐忍,也有孤注一掷的胆量。
他鲜少像这样被挑动心弦,因为得到太轻易,便不在意。万事万物,犹如过眼烟云。
温大少爷自出生起就获得太多,家世给他带来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和权力,天资又令他拥有了与之相匹配的头脑和能力。
无论出事前还是出事后,斯文优雅的表皮披得再好,本质上,温子曳无疑是个骄傲到极点的人。从小到大无不是最好的吃穿用度,更令大少爷娇惯出一种挑剔的脾性,所以他到现在也没有签订契约兽。
家族准备的也好、学院推荐的也罢,甚至是他原本的那只碧目狮,温子曳一个都看不上。
契约兽这种东西和精神力相连,某种意义上,是比普通的亲人朋友更加紧密,距离最近的存在。
比起随便找一只平庸的兽人契约,温子曳宁可留级一辈子。他也正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就在今天,他有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祁绚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但很快明白了他的目的,顿时,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不屑地嗤了一声:“你想契约我?”
白发青年忽然朝这边走来,温子曳没有躲,容许了他的试探和靠近。
只见那双绀紫色的、晚霞清光一样的眼眸缓缓逼至面前,瞳孔倒竖,呈现出兽类的捕猎特性。被这样的眼睛锁住,就像是站在随时都会坍塌的悬崖边沿,有种命悬一线的刺激。
直到快要鼻尖相贴,祁绚才停下来。
他低低地、高傲地说:“——你找死。”
温热的气息拂过面颊,却像是寒风。
神经末梢伴随这句威胁嘭地炸开,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愉快,或许兼而有之。
温子曳微笑着,呼吸急促,他扶了扶快跌下去的眼镜,嗓音喑哑:“很好。”
驯服一匹野狼,是赌上生死的棘手挑战,随时需要做好被咬破喉管、掏出心脏的准备。
他厌烦无聊,喜欢挑战。
目光交汇,在这一刻,两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协定。
温子曳捉住祁绚的手腕,雪原狼不适应地动了动,但没有挣开。
他对祁绚说:“带我下去。”
祁绚睨着人,耳尖抽动,像是听到了什么。他不再犹豫,伸手揽住温子曳的腰,足底轻轻一蹬,不打招呼就往下跳去。
他们站在最高的那条履带上,离地面大约几十米,疾风猎猎,吹得温子曳头发直飘,失重感和急坠感令他的肾上腺素一路飙升。
他却轻轻笑起来。
光能枪塞进手表后的空间钮,温子曳从口袋中摸出怀表,重新取出一支枪,瞄准了溶解舱。
“余其承,”他高声道,“打开粒子装甲。”
地面余其承被他俩这一跳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人给摔折了,听见这句,大脑还没转过来,精神力就下意识地启动了装甲。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祁绚鲜明地感受到有股极其可怕的能量在背后炸开,化学药剂连同其中的有害物质一并在火光中蒸发,变为气味刺激的青烟。
五感太敏锐,他皱了皱鼻子,耳朵也折叠起来。
溶解沧没有融化的碎片在头顶表演了一个天女散花,砸得四处狼藉,运输机器人不知坏了多少个,足盘侧翻,还在咔嚓咔嚓地响,余其承在它们中间抱头鼠窜。
人类,祁绚看见这一幕,轻蔑地捞了把臂弯中细瘦的腰身,往身前一带。脆弱至极的生物,这点小打小闹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他已经做好后背被碎片砸中、被残留的化学试剂灼伤的准备,可直到落地,一片也没沾边。
运气这么好?
他放下温子曳,瞅见对方瞥来颇为怜悯的一眼,慢吞吞收起手臂上的半透明“龟壳”。
“乖。”温子曳说,“你还伤着,我没有虐待契约兽的爱好。”
祁绚:“……”
可恶的联邦人,还有见鬼的联邦科技!
通道中脚步声凌乱地靠近,一队武装警卫如临大敌地闯进来,对着满眼的疮痍发呆。在他们中间,温子曳瞧见一张眼熟的面孔,是先前那个领他们进来的经理。
她正愕然地看着祁绚:“你是……你不是……”
“你来的正好。”温子曳打断她,“这边的损失,本少全额赔偿。”
“我要他。”他不容置喙地笑了笑,“开个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