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印象中赵玉泽脾气极好,识分寸知大体,很少生气的。偶尔生气,也是因为她惹了他。
她今个儿没做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啊?
她只装作没看懂,视线在赵玉泽和沈知柔身上分别停留片刻,笑着对二人道:“永和这点小病痛,玉儿和柔儿大热天里跑过来,朕心里很感动,该用晚膳了,你俩且回去用膳,明个儿就不必来了。”
她以为她这话说得温柔又有策略,赵玉泽和沈知柔听了,就该告退回去了。
岂料赵玉泽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地道:“臣侍来的时候已经用过晚膳了,臣侍今晚要留下来照顾永和。”
唉?明帝没有反应过来,笑着对赵玉泽道:“永和明个儿就大安了,不用人守夜照料了,再说还有小语呢。”
赵玉泽暗暗腹诽,小娃才病了两天,连太医都不敢说彻底好了的话,明帝就不着人守夜了,对这个儿子也当真是够不重视的了。他固执地要求留下:“永和这病将好未好,身边要是没个亲人,永和这病症反复了可怎么是好?语哥也两三天都没睡好了吧?今晚臣侍来守着永和,正好让语哥睡一一会儿。”
明帝蹙眉,她并不想留赵玉泽守夜,但赵玉泽所说的又让她无法反驳,她琢磨了一下,决定由着赵玉泽。她知道赵玉泽同江澄关系素来要好,此番多半是真心实意地担心永和的健康,她要是不许他留下,没准倒引起赵玉泽的疑心来。赵玉泽是个心细如发的,捕风捉影尚且能推测出真相,她可不想把薛恺悦使性子自己只能让永和装病的事让赵玉泽知晓。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还想在后宫众人面前保留一点妻主的威严呢。
最关键的是,她怕赵玉泽知道了,会写信告诉江澄。
想到那个低眉顺眼的男子,她眉头就忍不住一跳。再温顺的男儿,都不想看到儿子被母皇拉着参与这样的密谋吧?
她心头浮过一丝歉意,但面上却是镇定如初,她笑着准了赵玉泽的所请:“今晚就有劳玉儿了,有玉儿守着永和,朕和皇后也就放心了。”
安澜见她这么说,便也跟着说了两句夸赞赵玉泽的话:“有劳小玉,夜里但凡有事,便让人告知本宫,本宫即刻赶过来。”
赵玉泽含笑应了。明帝便不再理会赵玉泽和安澜,只看着沈知柔,轻声吩咐道:“柔儿大病初愈,身体弱,这几日又热得很,柔儿白天还是多歇息,少出来走动。”
沈知柔顺从地应下,一双特色十足的单眼皮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臣侍多谢陛下关心,臣侍这阵子白天都不出门的,今个儿是来给永和送盆花,怕他小人家病中烦闷。臣侍难得走动,倒也不觉如何辛苦。”
他这话答得很费斟酌,既不能违背明帝的意思,不受明帝的教导,也不愿意露出一丝半点自己身体仍旧虚弱需要休养的口风来。自他身体大有好转之后,明帝还没有翻他的牌子,这让他总担心她对他的情意比之前减淡了许多,便是有病也想要遮掩一二,何况身体真的比以前好了呢?
宫中男儿,身体病弱,便意味着从此断了恩宠。
他入宫多年,又生下一个皇子,已然没了退路,明帝便是永不翻他的牌子,也不可能放他出宫另外嫁人。
更何况,他心里爱极了明帝,早已没了年轻时的潇洒,做不到你既无心我便休。
对这明摆着冷淡自己的天子,他不敢生出怨怼来,也自知自己的性子最是小男儿,一定要有妻主的关心宠爱的。像那些民间的黄脸夫郞一样,盯着天上的月亮数盈缺掰着手指头算时辰的清苦日子,他怕是一年都熬不下去。
天子不肯翻牌子,他就只能自己想法子出现在天子面前。
永和生病,便给他送了这么一个机会。
他今个儿内里穿了一件雪白的圆领软绸长袍,外面罩了件粉红色的纱衫,头上簪了一支镂刻着蔷薇花的粉色水晶发簪。瞧着装饰得并不华美,但粉色很衬他的肤色,把他这张常年在室内活动捂得白皙清透的小脸衬得如二月樱花。
明帝微微眯起凤眸,询问他:“什么花?朕瞧瞧。”
“喏”,沈知柔微微转头,以极为优雅舒缓的动作抬起玉白的手指指给给她看。
明帝顺着人的指印看向那几案上开得极盛的花,弯唇一笑。
她不得不承认,沈慧卿还是很会送礼物的,一盆节节开花的剑兰,既祝福了她生病的儿子长寿康宁,又想向她诉说了坚贞的爱意。
“回头送一盆到朕殿里去。”她开言吩咐他,算是把他的情意记在心头。
沈知柔心里瞬间就欢喜起来,但想着永和还在生病,没敢笑出来,只屈膝行礼,道了声:“臣侍遵旨,臣侍一定精挑细选,臣侍告退。”
赵玉泽见明帝居然又对沈知柔动了心思,心里头对明帝的气越发得盛了,几乎不可自抑地鼓起了腮帮。他实在想不明白,天子怎么能够一次又一次地破了他心中的底线?
明帝此时倒没感觉到赵玉泽的怒火,她见沈知柔走了,便开口也让安澜回去:“澜儿宫务繁忙,也回去用膳吧。”
安澜今个儿一下午都在料理永和的事,又在筠华殿这边呆了小半个时辰,自觉职责已尽,便也不再虚客套,向着明帝行礼告退:“臣侍告退,陛下也早些用膳。”
回到麟趾殿中,大公主奕辰和二皇子乐安都已经乖乖地坐在餐桌旁等他用膳了,他连忙净了手,自去坐在主位上,同两个孩子一道用晚膳。
今个儿是休沐日,以往宫中都要摆宴的,因永和病着,这合宫宴饮就取消了,但今日庆寿宫的侍儿厨郎都被安澜喊过来训斥,庆寿宫便也没留几个公主皇子用晚膳。乐安和奕辰已经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五弟弟怎么样了?”奕辰随口询问安澜,她对这个弟弟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她也不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对这个玉团子一般的小弟天然有两分喜爱。更自知自己是皇室大公主,将来是要做太女的,太女所需要的口碑之一便是对姐妹兄弟都很友爱。她这一年已经懂得收敛自己的脾气,根据皇室对太女的要求来调整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了。
安澜思量了一下,轻声安排女儿:“不是什么大病,也不传人,明个儿也就大安了。你中午可以去瞧瞧他。”
昨个儿晚间接到柳笙派人送来的消息,道是朝中有人借着永和生病暗讽他这个做皇后的失职。
他便思量除了将那些个奴才们和两个师傅叫过来训斥之外,还要不要让奕辰也去探病。
琢磨了半晌,终究没舍得让奕辰去。
永和的病症来得急,虽然太医们都说只是个胃脘失调,但他总想着小孩子的病症有些是传人的,他冒不起这个险。他这几年心血都在奕辰身上,于公于私,奕辰都是一点差池都不能出的。
眼下瞧着永和确实没什么大碍,那明个儿中午不妨让奕辰去探病,他估量着明个儿中午明帝多半还是要去一趟筠华殿的,届时见了奕辰,明帝应该会很满意奕辰对妹妹弟弟的关心。
虽说明帝很属意奕辰,但奕辰还没有被立为太女,下面还有三四个小妹子,他这颗心得一直悬着,得打点起十二分精神为女儿筹谋,争取把奕辰所有的短处缺点都给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