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过去,沈让明显开始体力不支,中途停下喘息得愈发频繁,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下身盖的毯子也时不时颤动起来。
“你这样子看着不像是养病,是打算退位让贤啊?”谢允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打趣他。
沈让闭眼忍着咳,喘得认真,心思没在这里,又或者是面对作战部的自己人,他没有存着太大的警惕心,只随口应了一句。
“还没到时机。”
他这话一出,三人都愣了。
沈让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就瞧见谢允和老吕面面相觑,风宁低着头瞧不见表情。他迟钝地回想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猛地反应过来,就着急想解释。
一口本就没有喘匀的气一下子涌上来卡在喉咙,气管被刺激得抽了抽,他能感觉到痰挂在喉咙。这种滋味他尝过,咳是咳不出来的,越咳越严重,非得用了雾化吸入的药物才能把那气管的不适清出去。
可咳嗽最藏不住,他压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压住。
虽说那咳嗽有气无力,跟猫叫似的,他双肩都跟着用力,试图多吸入一些空气,而那些瘫痪的肌肉此起彼伏地抽起来,没起到帮助,反倒是激得他开始哆嗦,腹压增加,自然也得失禁。
轮椅支撑得再好也禁不住上面的人咳得浑身哆嗦,瘫软的身体被重力拖着往下滑。
他起先没察觉,到后面眉头皱起来,扭曲的姿势引起肌肉痉挛,神经痛如期而至,自颈部受伤的位置带着两边肩头和上背部都过电似的痛,平日受伤时全无知觉的腰背和双腿也如火烧刀劈一样叫嚣起来。
他垂眼瞧了瞧自己的姿势,手肘往两侧扶手压过去,试图把沉重的身体向上拽一拽,可脊柱被一节一节扯开,虬结的肌肉挣扎着颤抖起来,偏偏腰部和臀部毫无动静。
只显得徒劳。
吕达正被他交代下的一大堆事情砸得头疼,没注意这些细微的动作,只看着这人咳得分明不算严重,看起来却十分不舒服。他在一边挠脸,又扭头去看谢允。
谢允也挠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瞧见好兄弟这狼狈模样,是不是该告辞或者至少回避一下。
风宁板着脸,抬起一双极漂亮的眼睛,扭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她嘴皮子动了一些,秃噜出两个字,念得有些生涩。
“减压?”
沈让垂着眼,正和自己纹丝不动的双腿作斗争。他肺炎才见好,咳得有些厉害,这会儿撑了几下,更是心跳如擂鼓,气促得厉害。风宁话音落下几秒,他才抬起眼,似乎刚刚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地看过去。
风宁有点别扭地偏过眼神,旁顾左右地来了一句:
“严冬不记着时间的么?”
严老大自然是记着时间的。只是今日特殊,他以“作战部机密”的由头把人打发了,这才得来一下午的清净。没想到风宁不知从哪听来这专业的词汇,又来扰他耳朵。
沈让准备装傻。
风宁却憋着气,看了他片刻,见这人似乎不打算回话了,就自顾自站起来,走到轮椅边上。她的身高在女性中算相当突出的,如今沈让坐着,她凶巴巴站在一旁,到还算得上有几分气势。
“你哪里不舒服?”
风宁板着脸问。
她明显不太适应表达这样的“关怀”,从前沈让受伤她虽然也会照顾,口中总是一句“滚回去躺着”,然后黑着脸把那些找沈让回报任务的人都打发回去。可这次的伤不一样,自从知道沈让瘫痪残疾,她就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去对待沈让。
沈让一句“没事”刚出来半个音节,就被她隐含煞气的目光瞪了回去。
沈让弱弱地改口,“……坐久了。”
谢允和老吕终于逮着时机,老吕赶忙开口,“哎,其实也不着急这一会儿,说实话你这么讲我也记不住……”
“哪儿有一口吃成胖子的!”谢允连声附和。
两人只想逃离这间办公室,并不仅仅是为了让沈让好好休息,更多的是潜意识想逃离这个局面。沈让铁了心要交出权柄,可这件事太大了,大到一个小小的医生办公室根本无法承载。
至少要更隆重些,更正式些,才能对得起沈让这十年来的呕心沥血。
哪怕不隆重,也至少该再晚一些。
众人以往都猜测,待朝城一切落定,发展蒸蒸日上时,按照沈让的性格,指不定会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忽然决定退休,自己出去飙一天车,然后又回来苦哈哈地培养接班人。
而非现在这样早,这样突然地发生在一个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落灰的、逼仄的医生办公室。
沈让还那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