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龙咧嘴一笑,美滋滋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沈让的脸颊,又抬头冲人乐。
他把沈让的左手拿起来放到自己脑袋顶,抬头蹭了蹭他的手心,满肚子不愉快好像都被捋顺了。他又往沈让身上蹭了蹭,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大概是先前的担忧都烟消云散,他的脸旁边似乎又开满了小花。
“过完年,我们又开始复健好不好?”游子龙趁热打铁。
沈让明显愣了愣。
“好好复健,身体才会好一点。”
游子龙好声好气地给自家长官讲道理,“小火龙特别愿意照顾让让,可是小火龙也希望让让能健康一点、舒服一点。”
世间感情大多如此,欣赏他的灵魂与品格,包容他最真实的任性和小脾气,爱他每天作为一个普通人,吃喝拉撒睡这些琐碎而庸俗的事情,一个月,一年,五年,十年。
一辈子。
游子龙自问一点也不介意长官身体不方便,他可以照顾让让,像照顾自已一样,或者比照顾自己更耐心。可是他希望心上人舒服一些,健康一些,能活得更好,更久一些。残障、疾病,又如何呢?
可他却又不能一直事无巨细地代劳。
照顾寻常病人,是尽可能让病人多休息,因为病人休息好了会康复,就能回归正常生活。可对于沈让这样的重残残疾人而言,他这辈子都不会康复,肢体不用就会愈发退化,心肺越来越差。很多事必须要鼓励他自己去做,才能在以后保持功能。
游子龙眼巴巴地看着沈让。
沈让不知在想什么,眼神微微一暗。他扭过头,敷衍似“嗯”了一声。
“年后再说。”
距离所谓的“年后”也就只有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了。游子龙掰着指头算了算,欣然接受了沈让的推脱,并决定借此作为“凭据”,“胁迫”年后的沈让接受复健。他高高兴兴地站起来,翻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衣服,扶着沈让,像打扮洋娃娃一样,比划了好几套衣裳,最后才满意地敲定了一身。
年夜饭是个大项目。
内城区里,愿意在食堂吃年夜饭的人都可以参与,乐意的还可以带点食材。往年沈让谢允风宁都在,作战部三巨头带着一帮大头兵,风风火火帮厨做饭,沈让每年都能种一堆菜,谢允有时当个火引子,大部分时候没什么用,旁边那些大头兵负责切菜和鼓掌,每个人都充实而愉快。
这习俗是从刚建城就有了的。
彼时沈让十六七岁,风宁才十二岁,那会儿她还没那么野,加上个老吕,文静,还有个如今已经加入丧尸大军的,文静的哥哥,文也。那会儿朝城刚刚建立,还是个破破烂烂的小地方,他们每天也不愁吃喝,带着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起打丧尸,每天都觉得自己是最牛逼的英雄。
当时谢允和老墨还不是主官,秦开还没有被赶出城,邵云征没有和沈让闹成如今的样子,朝城的人很少,作战部还没正式成立,大家都很团结,围坐在一起。
火锅从汤里翻滚出热气,在冬天把整个屋子都熏得热腾腾的,深蓝色的玻璃窗户上结了厚厚的白雾,所有的动荡都拒之门外,过命的兄弟热热闹闹举杯,哪怕喝的只是牛奶,甚至白水加点糖,起先几句可能和这操蛋的世界有关,骂丧尸,骂敌人,后来就开始品评菜肴,说这个野猪肉好吃,什么香蕉和花生一起吃有肉味儿,什么无人区的野菜虽然看着不干净,但是吃起来特别香,还有捅了蜂窝炸蜜蜂吃的……
谢允曾经用雷劈死过蛇,做了个蛇肉煲,又弄了点蚯蚓、蚂蚱什么的,风宁吃的时候挺开心,吃到后来发现个没碾碎的蚂蚱,当场脸色就绿了,一个龙卷风把谢允掀出去,两人追着打了二里地。那会儿他们已经认识老墨了,老墨和老吕俩人生怕蛇肉煲被波及,抱着锅直接开溜,沈让就在旁边啃刚刚种好的黄瓜,咔哧咔哧,看戏,一边看一边哈哈大笑。
谁不曾有过无忧无虑,又意气风发的青春年少呢。
食堂周围,落雪纷纷,昏黄的灯光照在地面。
电动轮椅的电机声混着轮子滚过地面的细碎杂音,结冰的地面落着一层薄雪。游子龙远远就瞧见了食堂窗户上那大红的“招财进宝”,又瞧见覆满了雾色的窗里人头攒动。他一双哨兵的耳朵,远远就听见里头的喧嚣欢腾,人声鼎沸。
沈让眯着眼,端正地坐在轮椅中,忽然示意游子龙停一下。
游子龙下意识就转到正面来,检查他的姿势。
沈让穿着一件宽松的深灰色外套,腿上是配套的休闲裤,脚下蹬了一双短邦的帆布鞋,相比他习惯的一身作战服,是游子龙的手笔。游子龙给他准备了三套不同的衣裳,最终觉得这一身最好看,没有平日的距离感,显得很干净,又有一种很居家的温和气质。
昏黄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瘦削的五官也衬得柔和不少。
游子龙蹲在轮椅前头,上下检查一番,见沈让一双腿乖巧地靠在腿靠中,也没有痉挛抖动,其他部位也没有什么姿势不妥的地方。他茫然地抬起脸,见到沈让垂着眼睛,睫毛的阴影落在眼下,无端衬得透出几分愁绪。
“去找老吕要根烟。”沈让没头没尾地吩咐了一句。
游子龙迷茫地眨眨眼睛,满头问号。
“室内不方便。”
沈让解释,他嗓音在不远处喧嚣的对比下显得很轻,像是一吹就会散开。游子龙皱着眉想拒绝这位病人作死抽烟的恶劣行为,却见沈让对着自己眨了眨眼,一双眼睛映着灯火和人造的冰雪,淡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扬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点烟,就当烧香了。”
“过年了,也该问候一下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