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伴随着陈靛呢喃一样的低语一起到来的还有他宽大的拥抱。陈靛腋下架着双拐终于腾出双手紧紧把她圈在怀里。明明是怕他摔倒,此时却被他抱得几乎踮起脚尖,生华无法、任他收紧,这只大猫最会占她便宜,有时候她都分不清他是真的病入膏肓无暇自顾还是又是他一颗调风弄月的烟幕弹。生华被他抱得动弹不得,侧脸贴着他暖融融的胸膛,顾盼流光,姑且促狭一笑:“尽调有了新进展——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陈靛低头亲吻生华的发旋,声音在胸腔里闷闷的回响:“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我在牛津的同学Chelsea曾经在利普顿基金做过,她的前同事也许会知道利士邦捐赠金的流向。Chelsea这周五晚上正好在上环组织了一场校友派对。她邀请了我。”
陈靛对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惊讶,他抬起手抚过生华顺滑的黑发,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透着粉红的耳垂。他的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坏消息呢?”
生华目不转睛地抬头盯着陈靛:“It’s a dating party.”
陈靛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你一定要在派对上见她么?”
“也不一定。”生华耸肩,故作无奈,“但这是个多校联盟派对——包括贵校。利士邦的经理人周昊天恰好是贵校校友,同时还是个声名在外的黄金单身汉……”
陈靛挑眉。“所以……”
“……所以周昊天也被邀请了。”
陈靛轻叹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所以我已经走投无路到要玩杀身成仁的戏码了么?”
生华不以为然:“成人之美,幸甚至哉!”
陈靛摇摇头哑然失笑。
生华手环在陈靛腰间,像哄大小孩儿一样拍拍他空瘪的腰身,催促:“好啦,我们得快点。”
陈靛恋恋不舍地松开怀抱,垂下头抵着她的额头,目光带着些笑意深深地落在她的眼底,鼻尖几乎挨着她的鼻尖:“到时候让凯文送你。”
生华故作敷衍的样子。“知道了知道了。”她像是在哄一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顺着他的手把自己的手臂滑出来,后退着绕开他去取倚在床边的左腿义肢。
陈靛顺从地放开了生华。双臂拄拐下意识调整了一下身体的重心,稳稳地站住了。他左手掀起衣摆露出被弹性绷带裹满的髋部,任由生华把左腿义肢上的接受腔撑开沿着他骨盆残缺的轮廓将腔体贴合。
陈靛的左侧骨盆沿着髋臼以下截去,一起带走了同一侧病变的坐骨和耻骨。手术刮掉了大片深层病变的肌肉和组织,断面表层皮肤和薄薄一层脂肪紧紧贴合在剩下的髂骨底端被切割出来的弧弯上,陈靛需要用这块骨头与坚硬的接受腔相抵来支撑起躯干,接受腔也得靠紧紧箍住这一片伶仃骨肉来拖拽几乎只具有支撑功能的左腿义肢。
生华把自己的手伸进接受腔和截肢面之间的狭缝,用指尖轻轻地去试探寻找他髋部仅剩的那块嶙峋的骨头,然后顺着手背的触觉将接受腔体里与之对应的凹型对准,抽手的瞬间二者便完美契合。这样可以免去接受腔在截断表面来回摩擦造成的损伤和疼痛。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陈靛使用的是一套装配了硅胶假臀的义肢,有了富于弹性的硅胶在中间做垫他能少受不少罪,但夏日炎炎,硅胶与截肢面之间常分泌出大量汗液,导致接受腔滑脱位,摔倒后直接压伤了他的创面。自那以后他只能选择在天气较湿热的地方穿戴接受腔直接贴合残肢的义肢,还得裹满弹性绷带来吸汗,经常一天下来他仅余的髂骨底部被压得紫红一片还蜕皮起茧。
陈靛在感觉到接受腔贴合自己骨盆的一瞬间绷紧了身体,他咬紧牙关下颌收紧深呼吸一口气放松下来。他低着头,目光从下往上扫过自己的左腿,髋部接受腔底端被一个恰到好处的曲面牢牢地托住,刚好匹配上那截干瘪的残肢。陈靛腋下夹着双拐,双手握住接受腔体上装配的固定绑带沿着自己的腰臀抽紧,将因为常年被捆绑的髋部勒得越发细瘦崎岖。
生华有些不忍,上手向外拉拉他的手:“轻点儿。”
陈靛抬起眼冲生华笑了笑,带着些安慰的意味,但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低头凑近她的耳缘耐着性子低语:“不绑紧点儿会摔倒。”他熟练地用绑带勒紧自己的腹部和髋部,为接受腔寻找到一个牢靠的固定点。绑带越紧,接受腔和残肢之间的缝隙就越小,但这也意味着接受腔底部与髋部的贴合会变得更加紧密,也就意味着断面可能会被压迫的更加严重。
生华眼睁睁看着接受腔坚硬的外壳把陈靛的残肢硬生生压回去,陈靛的髂骨底端从侧面看被压得显出一个上宽下窄的小铲状。陈靛说得对,不绑紧受罪的还是他自己,不慎摔倒压伤创面甚至骨折的代价出乎意料的惨重,乃至可能会进一步加深他残疾的程度。生华把他右腿上悬吊的绑带交到他手中,陈靛接过,熟稔地固定在左腿捆绑在腰间的束缚带上,小臂发力,肌腱绷起,抽紧,如此终于将这些不属于他身体却又令他难以摆脱的枷锁牢牢束缚在了他身上。
陈靛挺直身板,取下左臂腋下的拐杖将左侧义肢完全落在地面上踩稳。他试着摆动了几下腰肢又提拉了一下髋部来测试稳定性。
生华接过他的拐杖,替代腋拐握住他的手,看他双腿义肢都没什么问题准备扶他坐回床上。
陈靛目光柔软地对她笑,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摩挲她的虎口和指尖。他右臂架拐,弯腰后倾,左手探床,随着义肢减震弯曲,他缓缓倒坐在床面上。
生华转身把旁边衣挂上的防尘袋拉开,取出已经熨烫妥帖的一条藏青色骆马绒精纺绅装裤挽在臂弯里走过来。陈靛左手撑着床,右手得空把两条义肢的膝关节打直、把小腿抬平,方便生华将它们穿进裤腿。即便已经穿好义肢,陈靛的左髋在没有假臀的缓冲下直接穿进接受腔也是非常不方便坐卧的,所以他习惯用左手去分担一部分左侧身体的重量,余出一只右手来和生华一起把裤子拽到腰际,然后拽过来一只枕头垫稳左臀,脱下身上的居家短袖开始换衬衣。
生华把裤脚捋上小腿露出义足,取来一双深蓝色的袜子给他穿上,然后一条一条弯下义肢关节拉过那双深棕色的一片式牛津半跪在地上解开鞋带一只一只地取出鞋撑。
“You don’t have to …”
陈靛在系扣子,目光落在生华膝头点地压平的一方裤脚,眼底的蓝色熏染上一丝幽微的黯淡。
生华乌黑的瞳仁上瞟,翻出的眼白干净湿凉,手上不停,接着拧松义足跟腱处的旋钮,樱唇轻嗤打断他。
“Shhhhh— I’d like 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