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陈靛单人咨询的是生华和他一起进行的亲密关系咨询。
生华本就在陈靛出事之后患有长期抑郁,在国内时一直是身为精神科医生的好友苏卿卿帮助治疗和拿药,后来陈靛大病初愈出院休养,二人便正式开启了同居生活,那段时间生华被建议开始进行二人的亲密关系咨询。其时鉴于生华刚刚入学牛津,陈靛退掉切尔西的公寓搬到了伦敦与牛津之间的威科姆,就在那时生华开始了反复无常的干呕。她记得当自己第三次当着他的面冲进盥洗室时,他脸上先后出现的担忧、疑惑和一瞬间的失落——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但是考虑到陈靛持续数月的放化疗,两个人都对此感到深深的绝望。还有比惧怕与挚爱之人孕育新生更绝望的事么?
——还好一道杠救了他们。而亲密关系咨询及时对此作出了解释——陈靛病危期间的状况对生华产生了严重的创伤后压力反应,即神经性呕吐。一段时间以来,随着陈靛的病情减轻痊愈,生华也几乎不再出现创伤性反应,但定期的亲密关系咨询依然保留下来。生华有时候也想听听来自关系外第三个人的角度,而陈靛总是很珍惜他们二人可以在一起做的任何事情。
“——一会儿的咨询,我们可能得取消了。”生华遗憾地抿了抿唇,柔亮的双眼如同大溪地黑珍珠一般美丽,“我得尽快过去深圳续签注。过境的七天时间可能不够用了。”
陈靛抬了抬眉毛,好整以暇。
“A-F-U-B,你想到什么?”
“Something in short?(什么东西的简写?)”
“If it’s an entity, something what?(如果是一个实体,你想到什么?)”
“Something… ”陈靛若有所思地耸了耸肩,“… A bank?(银行?)”
生华抛出答案:“亚飞联合银行——我能找到的唯一对得上代码的银行。”
陈靛一改饶然,缓缓蹙起眉头。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立马警惕地扫过诊室紧闭的房门。
生华会意:“我和医疗助理确认过了,这间房间没有监听是安全的。没有特别知会的情况下别的人也不会过来。我们可以在这里聊。”
陈靛放松,垂下目光。
亚飞联合银行。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们都明白这是寡头经济杀手白手套的代名词之一,自诩国际援助机构,常年活跃于第三世界国家债务问题,涉嫌资助各种“非政府组织”策动有目的性的抗议示威活动。
生华给陈靛时间消化这个敏感信息。陈靛对此按下不表,重新抬起眼睛看向生华。他很清楚,生华在此时抛出这个锚点,一定是因为她已经调查出了一些眉目。
果然,她继续道:“立普顿基金确有主体有限公司,但仅为在港注册基金会的硬性要求所致,不分账。它的官网上披露了他们的资产负债表,核一遍账就会发现项目列表里的‘AFUB’只能同其他项目出金一样,去往的是一个单独的外部实体。”
陈靛犹疑,撇过眼神给出一个假设:“基金会自作主张?”
“不排除。但……”生华掏出平板,上面是一张人员关系图,递给他,“还记得利士邦的另一个疑点么?”
“康德?”
“正是。”生华指给陈靛关系网中央的一个名字,“Howard S. Haldeman,康德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之一,负责公共关系部门,他在美洲的一大客户是E.D. Fletcher——没错,就是那个染指过Saffron Revolution的Fletcher,此人同时也是亚飞联合银行香港分行的外部董事之一。由此基本可以推测,康德的业务属于是关系型获客,而所谓‘关系’,大抵就是围绕这笔立普顿捐赠金的一场交易。”
生华面色凝重:“虽然不知道是谁接洽、以及为什么这样做,但——利士邦确实已经被卷进去了。”
陈靛托腮沉思:“你感觉是谁?”
生华摇头:“说不好——利士邦我正式接触过的也就白灵和周昊天。白灵坐主席明显是被架上去占位的。周昊天虽被推到了台前,但是大陆人,立场不对。况且他昨晚告诉我这笔钱是通过内部一个董事直接走财务出去的,没经过他,应该不是他。至于董事——我认识的只有姑姑和谢峻,一进一退,怕是比你我更早就发现了这其中的蹊跷。”
陈靛沉吟。谢峻减持,退至有限合伙人,分明是劝他按兵别动——香港正值多事之秋,没人想沾染意识形态问题——谢峻明哲保身。而反观生桓昀,亦同生华,姑侄二人都是有情有义之人,看在生、白两家同为陈氏家臣,生姓掌情、白姓掌故,互为表里,累世照拂,桓昀姑姑忠肝义胆断不会坐视不管,此番分明是要以身涉险、断尾求生。而姑姑误将谢峻的退守视为他在背后的袖手旁观,便从不在他和生华二人面前和盘托出,只打算就此一意孤行临危掌舵这艘已经触礁的小船。
“利士邦今天上午的董事会,等结束后我会去和谢峻确认这件事。”陈靛沉声道:“你今天先去深圳续签注吧,有什么新消息我会及时告诉你的。我帮你联络深圳的接待,过关以后会有人在那边接你。”
生华点头,沉默着静静凝视着面前的陈靛,欲言又止。
陈靛心领神会,将生华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看着她泛着柔光的眼睛温言安慰:“我明白你担心姑姑,但这件事还有很多细节有待确认……我想在确认之后、我们一起商量以后,我们再一起做决定,好么?”
闻言,生华深吸一口气,眼珠自下盘桓一番,终于还是点点头。
窗外大雨滂沱。二人起身离开。
陈靛拄杖费力地站起身,说时自然而然地就落了生华半个身位,他微微低头深深注视着她清素雅静的侧颜,轻声开口:“阿生,如果有什么事是你想做的,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如果这件事我们可以一起做,那么——我想和你一起去做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