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你有什么好主意吗?”她莞尔。
“我觉得‘银盾’就挺合适。”
“那它就叫‘银盾’了。”帕萨莉咧嘴笑了起来,也收起了魔杖。
汤姆点了下下巴,慢慢靠近她,伸手捋了一下她的鬓角,注视着她说:“你该去睡觉了。”
帕萨莉的脸不禁又红了,视线移到了他的领口。接着,她发现他的喉咙吞咽了一下,身体也蓄势待发地绷紧了。顿时,她明白了——他似乎还想拥抱她一下,可最终出于某种顾虑还是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他的克制总会激发她的内心的怜爱和柔软——或许他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故意这么做,可她不愿再去纠结了,只想去拉他的手。不过,快碰到他的手时,她灵机一动,想逗弄他一下,于是改为踮起脚,迅速在他的唇边落下一个吻。
汤姆僵住了,好似呼吸也暂停了。下一秒,他脸上的皮肤仿佛被惊动的平静湖面般,荡开了几道波纹。在她诧异的目光里,他很快明白了过来,抬手摸向自己的脸,眼中闪过惊慌,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几步。与此同时,头顶电灯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了,房间一下子陷入了水底般的幽暗。
室内一片死寂。
帕萨莉有些懵,柔情蜜意全被惊跑了,一时没完全回过神——看着他正好站在两扇窗户之间的阴影里,她仿佛以为刚刚自己给他的不是一个亲密调皮的吻,而是措不及防的一记耳光。
接着,她反应过来了——她的突如其来的大胆亲密让他失去了镇定,差点没法控制掩盖真实样貌的魔法。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有理由怀疑他的状态肯定都大不如前,否则不会那么慌张。因为当初重逢时,他掀开面罩露出那张枯槁般的脸时可没有一丝犹豫。
“……汤姆,我想我见过你现在的样子。”做好心理准备后,她装作大方地说,决心要验证自己的猜想。
汤姆僵了一下,可马上又放松了下来,耸了下肩。
很好,他用同样装傻的招数把皮球踢回给了她。
“你知道,我并不在乎你长什么样。”叹了口气,她决定再直率一些,向他走过去,在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小至不到一步时,伸手抚向他的脸颊。
汤姆微微向后闪躲了一下,随即像是强迫自己般硬/挺着不动了。但那双黒湖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帕萨莉从这种凝视中嗅到了紧张、不安和一丝提防。
“我认为你没必要一直维持着这个魔法。”最终,她温柔又小心地说。
“虽然我一直以来都不属于你那肤浅的审美范畴,但我也不认为你就会喜欢这张脸。”然而,她的话似乎一下惹恼了他,只见他冷笑了一声,紧接着脸上再次出现游动的波纹,几秒内,一张白似雪花的枯槁面庞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这张脸跟之前她看到的差别不大,只是不知是否光线的缘故,显得更苍白一些,那双鲜红的眼睛则让人联想到了某种毒蛇——尽管大多数毒蛇的眼睛是黄绿色的。
帕萨莉却松了口气——至少他看上去没有比之前更糟糕。
不过,她明白,这不代表他没有停下追求危险魔法的脚步。在她孜孜不倦地研究修复灵魂魔法之际,他肯定也夜以继日地在通往更危险黑魔法的道路上不断挺进。
只是这种可能性似乎没之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毕竟她努力良久正是为了减缓他对自己灵魂所造成的伤害。假如在她努力期间,他仍能保持原样,那才叫人吃惊。
然而,不可否认,未来会出现一种更可怕的情况——灵魂修复魔法并非万能,倘若汤姆糟践自己的强度和频率超过魔法所能缓解的最大限度,他依旧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毁灭。想到这里,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即便在这方面的研究只能算有了一些眉目,也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种想法,可她就是觉得,灵魂越虚弱破碎,灵魂的主人就越容易陷入极端,要么极度追求力量,要么变得异常贪婪甚至疯狂,加速坠入灭亡的深渊。
尽管已十足冷静,可眼泪还是一下子冲了上来——哪怕做了这么多,还是有很大可能她会提前失去他。绕了一圈,她最后还是回到了问题的症结:他身上她所喜爱的那种强韧生命力有着无与伦比的向上之力,却同时也蕴含足以毁灭自身的凶暴能量。无论这缺陷是先天自带还是后天形成,努力到现在,她都没能改变——或者说,任何外界因素都无法动摇这一点。
好在如同每一次不得不面对绝地时总会有一线逢生的希望——一个此前从未考虑过的可能性忽然闪过脑际,被她一把抓住:他一方面用撕裂灵魂的方式跟她建立连接、向她交付自己,另一方面是否也在潜意识里通过这种办法向她求助呢?毕竟他的求生欲也一样地强——强到有时候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当然,哪怕真留意到这一点,汤姆也绝不会承认他将向生的那一面托付给了她。但——既然有希望,既然有这种可能性,那她就绝对不能颓丧,不能放弃,不能被绝望打倒。想想看,妈妈身患绝症,可还是在艾弗里夫妇和她的努力下活过了大多数此类患者应有的寿命。既然她能改写妈妈的命运,那也同样可以为汤姆这样做。更何况,她有这个潜力和能力。
“……我必须得告诉你——哪怕你会感到失望——如果不使用魔法,我的脸没法恢复原样……何况你刚才也看到了,总有那么些时刻我顾不上维持容貌魔法。所以,你得做好随时亲吻这张脸的准备。”见她长久不说话,只是满含眼泪地瞪着自己,汤姆脸上的平静不再。愤怒和怨恨的神情一闪而过后,他充满恶意又色/情地咧开嘴笑了,鲜红的眼睛弯成了细缝,使他看上去更像野兽了——此时,他看上去以她伤心为乐。
不过,伸手去擦她的泪水时,他的手还是顿了一下,似乎做好了被她推开的准备。
然而,帕萨莉并没有躲开:“我没有感到失望,汤姆。”她已经平静了下来,伸出袖子把剩下的眼泪抹干净。
尽管看上去很不像人样,也明显在采取欲进则退的策略,她却能清晰感觉到他恶劣笑容和暗示的背后的谨慎和不安——且不说他们都已经忘记了大脑封闭术,他触碰她脸颊的手非常小心轻柔。因此,假如她把他推开,他不会有胆量做什么,顶多只会撂下一些狠话,再气急败坏地摔门离开。
她只觉得一股柔软坚定的感觉流遍了全身——虽然不确定他灵魂现在的状态,但她能肯定,他绝不需要再多的敌对和攻击了。她必须得表明自己的态度,尽可能冷静包容地把他往坦率和配合的方向拉拽,“我早就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而我的感情也不会因为你的外表而产生实质性变化。我只在意你的健康,在意你是否能舒服健康地活着。
我们都见识过对方最糟糕的时候。你知道我软弱到可笑的地方:我害怕独自一个人,恐惧没人在乎我、爱着我,回应我的感情。而我也了解你那讨人厌的性格——霸道,固执,报复心强,自私自利……”
“那我倒是很好奇,你又为什么喜欢一个‘霸道、固执,报复心强又自私自利’的人呢?”汤姆昂起了枯瘦的下巴,傲慢且不以为然地打断她,通红的眼睛再度眯了起来,目光却里带上了不安、阴沉和愠怒。
“我喜欢你生气勃勃的样子。”她不禁转开了视线,脸红了——之前妈妈也问过类似的问题,但当着汤姆本人的面承认还是太让人感到难为情了——哪怕此时她需要坦诚相告,让他安心,“那很可爱。”
汤姆不说话了。
帕萨莉生出一丝忐忑,抬眼望向他,发现他的外貌又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哦,我明白了,理想主义者还痛恨无聊乏味。”对视良久后,他移开了目光,撇撇嘴说。
“总是曲解别人的好意。”帕萨莉也翻了个白眼,立即看到他唇边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已经十一点半了,你该去休息了。”似乎感觉自己又一次占了上风,汤姆抬了抬下巴,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马上就又被她瞪了一眼。可他好心情地咧嘴笑了,眼里闪着愉悦的亮光,跟在她后面,一道走出了活动室。
次日一早,帕萨莉没能找机会跟妈妈谈阿尔法德的事,因为赛迪莫斯要带妈妈出去玩。她们只来得及跟他们匆匆吃了个简短的早餐就出发了。
“亲爱的,祝你们今天约会愉快。”临走前,妈妈冲她眨眼,赛迪莫斯则以审视的意味又打量了汤姆一番。
“不论你今天查到了关于赛迪的什么消息,我都希望你能告诉我。我知道你会去调查她的。”等她们出门后,帕萨莉对汤姆说,顾不上这种要求涉及滥用权力了。
汤姆撇了下嘴,眼里却流露出愉快的情绪:“理想主义者暂时抛弃了正义,对吗?”
她瞪了他一眼,知道自己理亏,可一想到赛迪莫斯以前的身份,她就忍不住担心对方会把妈妈卷进什么麻烦里。
心事重重地到了店里,阿尔法德果然不在,倒是中午时分,沃尔布加现身了,让她紧张起来。
“午安,沃尔布加。”帕萨莉谨慎地打招呼,打算在对方说明来意之前绝不多嘴问阿尔法德怎么样了,以防她又插手。
“午安,帕萨莉,我是来给你送请帖的,”沃尔布加语气轻快且高傲地边说边在窗边的茶几旁坐下。
帕萨莉赶忙又让人偶确认了一遍店门口的牌子的确翻到了“午休”这一面,才亲自准备茶点。
沃尔布加看着她娴熟地烧水、泡茶并给点心摆盘,好心情起身地也帮了一把,等她们都入座后,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一封典雅的请帖。
帕萨莉打开请柬,扫了一眼就惊讶地抬头看向对方:“你要订婚了?”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对方的订婚对象居然是堂弟吗?
沃尔布加点了点头,非常大方且骄傲地坦白,“我跟奥莱恩是青梅竹马,而且我们都姓布莱克,这样一来还不用担心布莱克家财产被分割出去的问题。当然,如果我跟别人结婚,丈夫家也别想分走属于我的嫁妆。”
“确实,是该保护好自己的财产,”帕萨莉立刻肯定了她话里的后半部分,继而借喝茶掩饰对前半部分的不理解——她完全没法想象如果阿尔法德和柳克丽霞结婚那会是什么场景。
【这就是纯血的病态,但并非无法理解】汤姆的灵魂突然说话了,仿佛早就已经想对此发表一番看法【他们想要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没有什么比血缘为纽带的关系更牢固的了】
“但堂姐弟结婚也太荒唐了。”她心想。
汤姆的灵魂发出了一声半是幸灾乐祸半是蔑视的轻笑,【无论如何,我认为这种结合也比跟麻瓜好】
“跟普通人结合有什么问题吗?”帕萨莉忍不住皱眉,可很快明白过来,他过去对普通人的恶意和轻视一定在充斥着保守纯血的斯莱特林和魔法部得到了强化。
就在汤姆要回答时,沃尔布加忽然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你最近的相亲怎么样?”
“……挺好的。”被问到这个,帕萨莉一时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我听说你前一阵跟那个姓勒梅的法国巫师相亲来着,最近又换了另一个外国人。”沃尔布加说,观察了一眼她的表情,半是傲慢半是开玩笑地试探:“你是喜欢外国人吗?”
“当然不。只是他们恰好都是外国人。”帕萨莉的脸红了,尴尬的同时也有些疑惑——她跟沃尔布加可不是能开启这类话题的关系,而对方之所以今天表现得比平时亲切得多,要么是因为心情好,要么就是发生了一些她不清楚的事,让沃尔布加觉得有必要对她示好。想到这里,她打算顺着这个话题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确定自己的感觉:“你没有相过亲吗?”
“当然,但我没接触过外国人。至于其他人,他们都不合适,配不上布莱克。”沃尔布加轻描淡写地说。
帕萨莉笑着点头,这倒是真的——哪怕布莱克家规矩森严,观念保守,可成员们都很体面,死守原则,甘愿过平淡且乏味的生活,不像一些家族成员那样花天酒地。哪怕是常年被人们用放大镜观察并被小报造谣的阿尔法德也是如此。
沃尔布加挑起了眉毛,似乎为她的赞同感到意外,接着又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虽然布莱克在我看来有些地方过于保守,”帕萨莉收起了一些笑容,小心地斟酌措辞,“可都为人正派体得体,不像很多人,非常不像样,尤其是灌了点酒,就开始说些有的没的。”
沃尔布加笑了起来,把她吓了一跳——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位威严高傲的小姐由衷展颜。
“你的观察力很不错,帕萨莉。大家都知道布莱克家高贵,可除了我们的财产和血统,他们根本看不到我们到底跟其他人不一样在哪里。”她的脸颊因为愉悦的发笑而微微涨红,灰色的眼睛里淌出赞赏,接着站了起来,“欢迎你来参加我下个月的订婚宴。也祝你早日找到合适的伴侣。我就不打扰你了。再见。”说着,她站了起来,跟她握了一下手,没等她再做什么试探,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