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芬移开落在我脸上的视线,他看向地平线远处,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残影。
“我们有一卷采矿机的设计图纸和一台样机,我们想弄懂它的工作原理,然后实现复刻和量产。”我说道。
“已经落魄到需要用假冒伪劣产品来糊口了吗?”格里芬再次转头看向我,他的右眼里讥嘲的光芒更盛,但我却从讥嘲中看出浓重的痛楚。“但采矿机可不是个好选择啊,没什么人会想要买生产和技术都没有改变的采矿机吧?”
“是我需要采矿机,是我找钧山帮忙,他说他有个认识的朋友能帮我复原采矿机。”
龙蓦然开口了,他向前半步,微微挡在我和格里芬之间。他截住了格里芬源源不断往我嘴里倒的玻璃渣。
格里芬沉默,他默不作声把我和龙打量了一遍。格里芬是个很好也很靠得住的人,他向来能把公事和私事分得很开。“你要采矿机干什么?”格里芬收敛了他语气中的讥嘲,他正色问龙道。
“采矿。”龙答得很简略。
“你是哪边的人?”格里芬右眼中的光芒陡然变得淬利。
“我哪边的人都不是。”龙回应。
“不可能,”格里芬佝偻的脊背挺直了,“整个星际中全部的矿业带都把持在菲利普和拉斐尔家族手里,你要采矿,就必须要获得他们两方的许可,在他们的地盘上行动,你怎么可能哪边的人都不是?”
“你在昂撒里待了太久,外面已经发生了太多你不知道的事情。”龙依然没有正面回答格里芬的问题。
格里芬有点被这句话激怒了,“你是凭什么说出这句话的?就凭你看到我瞎了一只眼睛?”
格里芬伸手指向自己瞎掉的左眼。
我握住龙的胳膊。不要和格里芬争执,我对他有愧,让他就把怒气发在我身上。
龙知道我在想什么,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龙摇摇头,“我来自第七星区,你有去过第七星区吗?”
格里芬右眼中燃烧的愤怒渐渐冷却了。
“你来自第七星区?你是说在第七星区也发现了矿业带吗?”
格里芬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他只凭着龙哑谜般的只言片语便明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我从没有这么说过,”龙依然摇头,“我只是想说,或许你会愿意和我们一起去第七星区看看。”
格里芬抿唇,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向龙伸出手,“格里芬,虽然他可能已经向你介绍过我的名字了。”
龙握住格里芬的手,“龙,塞巴斯蒂安·龙。”
我看见格里芬面上的表情瞬间凝滞。
塞巴斯蒂安,我们不约而同又想起了殿下。
格里芬同意了与我们一起回布尔拉普,返程的时间定在夜里一点钟,在此之前格里芬还有些学校里的事情要交代,而方才领我们找到格里芬的灰衣老人也盛情邀请我们留下来共进晚餐。他的名字叫“杜”,实际上今年才刚刚满五十岁,是战争以及其它的创伤让他看上去显得比实际年龄要更苍老。
晚餐被安排在格里芬上课的岩洞中,昂撒里主星的昼夜温差也很大,我们燃起了篝火,众多人在火堆边围坐,跃动的火焰映红每个人的脸。
晚餐的主食是象鼻虫,一种有着成年人食指长度和粗细的黏糊糊的蠕虫类生物,被捣碎,与藿香叶搅拌在一起。虽然看起来卖相不佳,但是这里面有着极为丰富的蛋白质,是杜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食材了。
格里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食物,龙在第七星区长大,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少爷,而作为一个军人,只要有需要,我什么东西都能眼睛也不眨地咽下去,所以晚餐时候大家就这么沉默地围坐在篝火边吞咽象鼻虫浆糊。
“钧山将军,”杜在帮我盛上第二碗象鼻虫浆糊的时候开口问,“您之后还会回来吗?”
火光闪烁,映照着杜苍老的脸庞,我看见他眼底近乎恳求的期许。
“会的,我们会回来的,我们不会就这么把昂撒里扔下不管的。”我一边说着,一边从杜的手中接过碗,我感到手中的碗沉甸甸的,我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我们不会就这么把昂撒里扔下不管的。我想这也是格里芬为什么会选择留在昂撒里的原因。是殿下拉开昂撒里的序幕,我们都想给昂撒里一个美满的结局,尽己所能修补过程中的疮痍。
格里芬坐在岩壁凹陷的阴影中,沉默着仰头喝掉象鼻虫浆糊,碗沿挡住他的右眼,但他的沉默却仿佛是动容。
龙坐在我身旁,他不露声色握住了我的手,坚定,温暖。
凌晨时分,站在焦壤上向着地平线的方向眺望,已经能看到锚点的恒星冉冉升起。星舰的舱门缓缓打开,杜,还有昂撒里未眠的许多人都来为我们送行。
“一路平安。”杜伸出右手抚上自己的左肩,这是昂撒里人在告别时会做的动作。
“一路平安。”更多的昂撒里人与杜一起做出这个动作。
他们手上拎着最简易的风灯,玻璃罩,短蜡烛,用一段短绳提着,在夜风中摇曳成一片波动的星海。
我们踏上舷梯,与他们挥手告别。
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