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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时闻乌雨卯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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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径里踏着碎草泥石,迤逦背着丝凉凉的夜风而行。

那夜风正吹得密,却早清凉地填过她的鼻尖,多了些青草味。

他走路时从不踩到落叶,像那些叶子会自动避开他的脚步。他的呼吸也似不需要似的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三个在路上行不上半里多路,一经路口,过菜园来,望见一簇茅草屋。

殷漱道:“这几堆草屋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胡浟浟早来到草屋子前:“姐姐!这空屋子败落成这样,真是你住的地方?”

殷漱点了点头,走近了,将破锁脱落,推扇破门,入去了,阿孽却在门前等了等,不见进来。

窄红门框边,殷漱探头看他。

阿孽临近池塘的石碑,隐约可见:“好消息!好消息!清仓大处理!鲜鱼免费领!鱼肉任拿,请自备鱼桶,回去就能刮啦!"

阿孽一低头,忽地一声笑了出来,像碰见稀罕玩意似的。

殷漱过近一看,轻敲一下石碑,淡淡道:“我这里就是这么个穷窝,只怕你住不惯!”

阿孽摇了摇头,笑道:“挺不错。”

殷漱听了,心里头那股滋味儿,还真说不清道不明,似有些接受又有些别扭,谁让她在息隙灵渊见了恁多的海货,再不吃来。

茭白斋那扇狗咬的木门,殷漱早给拆了,换上一扇硬实的门,上前一步:“请进,别客气。”

阿孽亦不多言,跟在她的后头进了屋,挂了黑笠。

屋内简单,就是干净,除了干净,还是干净。

殷漱去屋外搬来草垫子,往地上一搁,笑了笑道:“你们坐吧,别客气,我这儿拾掇拾掇,将就好了。”

阿孽依言往那垫上一坐,四下瞅了瞅,眼神似透着些好奇,又带着点打量,再次望向屋顶的房梁时,快烂坏了,若被狂风吹撼,将塌下来。

殷漱去屋外开间厨房,通了炉灶,堆了柴,列了锅碗瓢盆,挪了水缸。

殷漱接开金铜罍来,里面掉出“叮叮当当”的东西,进了屋,草笔上案,生些烛来。

两人帮着殷漱忙了一阵,墙边托地移桌来,摆了木柜、盆架、衣架,木柜刚才打做的,漆色半新不旧,推开时“吱”几声响,里头暗板,夹着黑。

殷漱擦了木墙,木墙破了洞,直想挂了木雕来遮,她想起东荒吉祥殿里的砖头像,愣了愣,回神,顷刻眉眼不见痕。

那盆架底下原来积着水锈,阿孽望一眼殷漱又去屋外池塘取水,蹲在地上细细刮盆,不多时照得见人影。

殷漱在墙根找了麻绳,做了绳床,里间设了地铺,胡浟浟试睡了。

小月亮,映乾坤,望窗隐隐接乡河。

阿孽径到桌边,转起一只笔,放回笔架,道:“所以,今夜我睡哪?”

殷漱掉身看他,默默将柜里的绳子匀匀铺开,铺与他看。

阿孽挑起一边眉,略带讶异:“这是要睡绳床?”

自镇上归来,偶遇这个后生,她本就想试探他,未曾想,忘买床了。

殷漱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个人癖好,倒把你给忘了。你要是不介意,晚上我们就睡绳床,如何?”

阿孽点头道:“好啊。”

殷漱取了壶子,往厨房去了,又将壶煮了一遍,明日煮茶来。

阿孽在屋内环顾,忽而至门前,侧头问:“漱漱,你这门口,可是还要买什么?”

殷漱正蹲在灶台前添柴,听了这话,手中一停,琢磨着:“除了还要买床,怕是再没啥要买的了吧!”

阿孽已拾了一些断枝来,半蹲在她旁边,问:“匾额呢?”

他这么一问,殷漱猛然想起,竟将那最重要的斋牌忘却了!无牌之斋,岂能称斋?虽说是暂居此处,可总不能连个送货地址也没有吧!

她思忖片刻,说道:“方才买了纸笔,明日就做个匾额挂上。”

未料,阿孽接了一句:“匾额?我会做,不如我来走刀?”

殷漱一讶,笑道:“不,不用麻烦你了。”

“不麻烦,”阿孽笑了笑道:“它掉出来了。”

“啊?哦!”殷漱赶紧把流到手腕里的眼睛重填回去,“好了!”

“这是重明瞳?”阿孽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嗯,”殷漱亦起身,意欲往里屋走,边走边点了点头:“正是,这只重明瞳曾是东荒神女庙的穹顶?,你或许不知道,那东荒神女庙早些年毁去时,我捡了过来,幸亏没同神像烧成干净。”

阿孽道:“知道一些。这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人们一路辛苦风霜去神庙里寻求一桩心愿,等得到了心愿,亦不过轻视,而本来信仰的神明,却反而被弃了。方才在木筏上,我见这重明瞳,也想起了东荒的两位殿下。”

殷漱听他此言,心中惊讶,直问道:“你知道他们?”

阿孽点了点头,笑道:“知道。”

这后生言语神态颇为有趣,那笑意像是从嘴印子轻轻漾开,却又在眼底牵住,捉摸不透,像他笑着又像他笑的不过是这世间的荒唐。

她略一迟疑,在他身旁轻坐,像怕惊扰什么似的,又问:“可以说说你对这两位东荒殿下的印象么?”

烛火撩拨进两人的眼里,忽明忽暗,像连空气跟着慢来。

殷漱望在他脸上一瞬,却又很快移开,像怕被那眼里浑烛沾着了。

阿孽依旧静静望着她,眼里带着还不到清朗的意味。

殷漱微微侧头。

阿孽那双浸在烛影里,阴影像从他眉骨上压落,遮住大半张脸。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认为他们的亲人没照顾好他们。”

他的回答出乎殷漱的意料,她先愣了一下,又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阿孽道:“不然怎么会让他们去救族人?”

殷漱听了,微微一笑,心想这后生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她起身,悬起绳床,低头拆鞋带,脱下靴子:“东荒的两位殿下的亲人当然有用心照顾他们,只是这世间有些责任不是光靠亲缘就能躲过去。”

阿孽“也许”了一声。

殷漱将鞋尖并在一边靠墙,继续说道:“享受了尊贵的身份,却没尽到责任是该被人唾弃。可即便如此,那咒还是破不了。”

阿孽不予置评,淡淡道:“那咒不是谁都能背负吧!”

殷漱脱了外袍,搁在柜旁,正想补充,方一回头,却见阿孽望在她的小腿。

眼里冰裹火却又似炭释冰,灼着难耐。直教她心里一阵发紧,这般眼神,看似清冽,内里却藏着滞涩,她捉摸不透,心下不免惴惴。

殷漱被他这么一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像那目光能穿透皮肉,直直拷进心里去,她不由得低了头,避开那视线,可那眼神却像烙在她身上,挥之不去。

殷漱低头一瞧,心下已然明了。

那后生的目光,正凝在她左小腿上那层新生的褶皮上。

这一道道着实扎眼,任凭何种膏药,皆难以消淡。

往日也曾有人问起,殷漱总是含糊其辞,推说是修行时不慎摔伤所致,或者天生胎记等等。

然而,若是那后生问起,恐怕难以轻易搪塞过去,赶忙扯衣衫来挡。

可那后生只是默默注视她的小腿与脚踝片刻,终究未曾开口相询:“休息吧!”

殷漱亦不再多虑,径自翻上绳床,轻轻晃了晃。

那后生未褪去衣衫,未脱下鞋履,只规规矩矩躺在她身侧的绳床上了。

明日购置床榻,遂轻声道:“歇息吧。”

言罢,她袖袂轻扬,挥了烛火。

四下陷暗,唯有窗月隐晃,映出两人静卧的身影。

不多时,里间的胡浟浟睡梦中惊叫,坐起身来,眼泪不止。

殷漱翻去安慰她,权当她思念家人。

只听得她边哭边道:“姐姐,我再也不敢来这里来了,我自来这里,一路上眼泪慢慢地落,就没有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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