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诸伏帮他们新拿到的信息。”三枝似无所觉地笑,“不过嘛,这本来也是人家的案子嘛。”
这时候,审讯室里的水田,基本把大部分事情都交代。他的叙述重点模糊而感情有余,但高桥廉还是耐心地听他一点点讲到尾声。
再提起被害人的那组、被导师夸作“有大地的气息”的获奖作品,水田依旧耿耿于怀。
“他的照片,一定经过了某种处理。一定有……”
“你觉得,导致木村死亡的原因,和他的摄影有关吗?”
高桥突然问。这是他自良好的对话氛围形成以来,第一次主动地打断水田。“你说过,他「手里拿着相机」。”
水田久三郎看着高桥警探。
在监控的人眼里,他几乎没有作答;但坐在他面前的高桥,却能看出——
水田那双颤动的眼睛,微不可查地上下一点。它代替同样颤动的、发不出声的嘴唇,代替僵直得如同蜡像的身躯,给高桥警探交出了肯定的答案。
高桥廉又问: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让你抛下他的尸体逃走了?”
水田完全没能回答。
他眼睛里的光点趋于混乱,不再聚拢成一束,而是四散而逃;像是雨滴落到地面上、又带起飞溅的泥点。
黑暗悄然爬进他的眼睛。他的恐惧里染上了更深的颜色。
水田久三郎发出怪异的嗬嗬声。他的身子弓了起来,像是努力要弯成一个圈。
“不好!”门外盯着审讯的三枝,发出一声惊呼。
「“拦住他,警探。”」竹田警部大跨步抢上前去,抢过通讯的耳机,「“别手软,打昏他。”」
高桥沉声喝道:“水田久三郎。”
水田的骨头扭曲起来,发出虐待自己的嘎吱作响。他猛颤一下,仿佛勉强听见自己的名字,正在努力地挣扎回正常。
“高桥干什么呢,手里没配警械?”竹田劈头盖脸地抓住人问。
“不清楚。”警员面面相觑。
“该死,早该警告过他的。”竹田道,“电//击/枪。”
“先等等!”町田愕然地蹦起来,“高桥他不……”
“这人肯定是要失心疯了。”三枝匆忙道,指着自己的脸苦笑,“和袭击我那次之前一样。”
“警探!”三枝匆匆抓过耳麦,“我们准备进……”
高桥廉猛地站起,倾身向前,一把抓住水田久三郎的手腕。
“抬起头,”他说,“抬·起·头,看着我。”
高桥警探很少这样地发出命令。
他虽然惯常显得不近人情,在人前却也是唯一一次露出这样的冷色。
外面听着审讯的人,都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你还在这里。不要想。”
水田发出无声的尖叫。高桥的嗓音如同冰冷的灯光,照亮了黑暗中的湖面。
“这里没有别的东西——水田久三郎。好好想想你是谁。”
水田猛地倒吸一大口气,自胸腔内发出憋闷的、似哭嚎又似哨音的喘息。
他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面色不正常地又青又红,仿佛刚刚死里逃生似地。
“……怎么回事?”
审讯室外,预备着冲进去的一队警员在门口卡了壳,艰难地堵作一团。
“为什么嫌疑人停下了?”
“——刚才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他们没弄清在审讯室里,警探与嫌疑人在打什么哑谜。
“我们还要进去吗。”
三枝低声道。他依然在警戒状态,一张略圆而俏皮的脸上满是严肃。
“不行。”町田即刻道。
萩原也下意识轻微地摇头:嫌疑人的情绪显然在一个极点。这是危险也是机会,而他认为警探已经抓住对方了。嫌疑人在这一刻的心态,几乎不可复现。
——这显然是警探的大好时机。
但是,三枝显然没在问专案组两人的意见。
“警部?”
竹田不免沉吟了片刻。
他衡量两头,最终像是决心要叫停审讯,不肯冒让这警探在本部这里出事的风险。
“今天审到这里就很不错了。辛苦了,高桥警探。”
竹田没等到警探的回复,就咳嗽一声,抬手拧动了门把手。他正一正姿态,似乎打算代警探找个借口,叫这审讯提前结束。
但他没拧动。有人的手横插一杠,堪堪拦在被打开一条缝隙的门之前。
“再等一会儿吧,警部。”町田低沉地说道。他没在意自己其实不该这样说话。
竹田那双压眼眉,不禁海拔又掉下去了一线。他目光落到町田身上片刻——
“……哦?”
而此时,屋内对坐着的两人,都仿佛对门口的那一点异响充耳不闻。
高桥廉是主动地无视那些打扰;而水田久三郎是根本没精力注意。
高桥廉向后靠去,给予水田一点喘息平复的空间。
萩原瞧不见警探的神情;对方似乎也不欲开口。但他从水田的肢体动作中可以读出,对方此刻不再是那根紧绷的弦。
在水田的眼中,高桥看似柔和了许多。
高桥警探放松的姿态,让水田久三郎终于展露出一点松懈的疲色,仿佛于夜中泅渡的人看到了一丝模糊的河岸。
外面的人紧张而不对等地对峙,同时分心留意着玻璃的另一边。
似乎意识到外面蠢蠢欲动的气氛,高桥廉垂在椅侧的手无声地敲了一敲。
“——休息一会儿吧。”
水田近乎惶然地抬起头,目光追随着高桥警探。
竹田听得一笑。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领带,搡开老巡警,推开门。
高桥廉没理他。只是对水田平淡地说明。
“其余的事情,我会再来找你确认。你的行动轨迹也还是有不清晰的地方。”
“没事的,警探。他的拘留期限还够你挥霍呢。”竹田冷冷道,“毕竟之前打伤了一名警察。”
高桥顿一顿,注视着隐约又开始发抖的水田久三郎,旁若无人地接续下去:
“还有;别担心。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竹田警部动作一僵。他脚底下催促的拍子,直觉似地悄然停了。
“……没关系的。”水田低声道,没意识到这句话不仅是对他说的,“我都可以。警官先生,我、我……”
高桥廉截住了他语无伦次的剖白。
水田几乎没察觉,高桥警探轻微地向前探身,再次单手按住他的手腕。
“在那个雨夜……”
高桥的声音,让他眼前的景象——
“你亲眼看到,有人▆▆▆「那个东西」吗?”
与那晚的恐怖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