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道心本相的司空晏改变了容貌,银色半长发垂下,发梢搭在肩上,将落未落,弯出弧度。
他的眼神和阴间祖宗也不一样,仿佛经历过漫长永恒的岁月,眼底一片枯井般的灰烬,冷风吹过,底下或许有些橘红,像大火烧过后还没彻底熄灭的余烬。
林北柔看着道心本相,脱口而出:“难道你要……?”
道心本相的锁骨还泛着红,眼睛也因情汛蒙上一层水润的光,看林北柔的眼神却明显沉甸甸的,那是在用尽全力克制,阴间祖宗就不会这样克制。
道心本相深深呼吸了一下,语气冷静地跟她讲道理:“情汛不缓释,会变成热毒,元神会受伤,天道契约会加速延伸。”
他拉开她的衣领,让她看自己胸口,林北柔看见天道契约的记号下方,熔岩一样发光的线又朝心脏蔓延了一点。
林北柔结结巴巴地说:“怎么缓释?”
道心本相冷冷地看着她,好像她在装傻,林北柔脸红了,感觉有点恼火,他凭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林北柔:“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吗,你不用勉强自己的,就算记号再往下一点,也是我的事。”
道心本相的眉毛拧了起来,嘴唇动了动,仿佛想驳斥林北柔,却找不到开口的理由,忍了回去,嘲讽道:“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怎么,为什么在他面前就乖乖的,像个被拆开的礼物盒子,对我就严防死守?”
他的比喻让林北柔更加恼火了,她想起了一些遥远的往事,这也是为什么她对道心本相敬而远之。
她觉得道心本相很傲慢,比司空晏傲慢得多,阴间祖宗对她和对其他人不一样,在她面前,他完全敞开自己,态度随意又放松,没有任何防她的地方,把她当平等的,但道心本相至始至终都把她当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凡人,好像她是什么罪孽的源泉。
林北柔:“因为我当时是在跟司空晏谈恋爱,不是跟你。”
道心本相的嘴角肉眼可见地微微抽搐,露出一个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她的微笑。
他低头看着林北柔,她不服气地抬头看着他,怒火在眼中燃烧,眼睛宛若墨汁和三十六种灵草糖蜜调和,能细品出七情六欲,乌黑浓密的头发丝缎一样滑在枕头上,蜿蜒微卷,想让人将五指缓缓深入她的发间,再慢慢抓住她的发根,迫使她仰起头,支配她,封印她的嘴唇。
让她不敢在他面前提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哪怕也是他的真名。
道心本相露出个没有笑意的笑:“提醒你一句,我们本就是一个人。”
林北柔看着道心本相,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点打鼓,她不想趋于下风:“那你现在是在吃醋吗?”
道心本相面无表情:“你想的美。”
林北柔:“那你还不从我身上下去。”
元神细密疼痛,核心涌上酸胀,林北柔眼前开始发黑,她知道道心本相不会动情,一旦做了,就会跨过他的底线,无上清凉心剑诀要修行者戒欲戒色,他不可能碰她的。
一只手压上了她的小腹,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林北柔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道心本相冷冷地对她说:“为了大局着想,不到最后也可以。”
林北柔睫毛剧烈颤抖。
道心本相俯身低头在她耳畔说:“我和你一起堕落,你满意了吗。”
他的声音像泠泠的山泉,冷沁到她心底。
四十分钟过后,林北柔脱力地躺在地毯上,道心本相从后面抱着她,旁边还躺着两个暂时没有元神的祖宗分体,感觉事情魔幻到像做梦一样。
道心本相的手伸进她的头发,缓缓梳理她凌乱的发丝,指尖划过她还是很红的脸颊。
他们没有真的做,却也差不多了,林北柔不知道还有这种纾解方式,她还能闻到对方手指上让人难为情的气息,很甜的味道,交缠着他们彼此的信息素,让人脑子晕晕的。
林北柔抵抗着脑海里强烈的睡意:“不行……风暴要来了。”
道心本相说:“睡吧,没关系。”
林北柔做了个奇怪的梦,她穿着一件蝉翼纱单衣,站在一个巨大的门面前,门内是倒悬的星空,缓缓旋转,无数美妙的大世界触手可及,只要她穿过那扇门。
她抬起一只脚,心脏却传来锐痛,好像要爆炸了一样,林北柔捂住胸口跪了下去,她回头,看见大片大片黑色沥青蔓延开,形成深不见底的海沼,里面传来无数诡异嘈杂的声音,仔细一听,都是人的哭泣,谩骂,还有各种在痛苦的时候发出的声音,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
林北柔拼命向前爬,半个身体穿过了门,腿以下却被黑色沼泽吞没,黑色染上她的身体,最终吞没了她的手臂,蔓延到她的脖子,脸……
林北柔睁大眼睛,看见前方出现一个黑发黑眸的侧影,他转身望向她,泛红的眼眶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愤怒,悲伤绝望,然后渐渐归于平静,再到寂灭,最后缓缓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没入遥远的星光中。
她的视野被黑色混沌吞没。
一双手拖住了她的腰,将她狠狠往下一拉。
林北柔骤然惊醒,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心有余悸坐起,周围环境变了,她不在安全屋了。
林北柔环顾四周,这里是……洞穴?!
不对,她在地下。
顶上非常黑,让人以为是夜幕,其实是高不见底的穹顶,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比任何地球现存的地下溶洞都更深邃无边,就算三台大型飞机在这里同时贴地起飞,空间和距离也绰绰有余,大到让人感觉无比渺小。
空气也和外面不一样,古老,洪荒,恢弘,说不清的苍莽的未知。
道心本相不见了,司空晏也不见了,不对,是三个祖宗都不见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洞穴地面和墙壁有烧焦的痕迹,深深的斫痕从地上延伸到穹顶,残留着飘曳的火星和余热。
这里发生过一场战斗,林北柔捂住脑袋,使劲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有隐约的片段闪过。
黑风暴降临,他们及时转移,深入到了地下,正式进入灵脉矿区,改装车切换成贴地飞行的模式。
林北柔记住了地形,她变成了导航,指引前进的方向,避开很多岔路。
然后,他们遭遇了一场袭击。
她很确定自己失去了上一段时间的记忆。
林北柔看了看身上,没有受伤,大概率是司空晏用结界将她保护了起来,中途战斗时出了意外,导致他们三个人不见了。
林北柔站起来,在周围找了一会儿,没有看到司空晏给她留下的提示,却发现了很多暗红的血迹。
气息很熟悉,有司空晏的,有荀照乘和新垣鑫的,这种出血量对普通人来说是致命的。
血迹向前蜿蜒,带着信息素的味道,就像在指路一样。
林北柔心脏沉了下去,又被悬在半空,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司空晏本身极其强大,目前为止只有三号能和他战成平手,如果三号真是在另一个世界成神过的老怪物,年纪比司空晏大很多很多,司空晏又因为多次回溯遭到很重反噬,那么他凶多吉少。
一想到司空晏可能会遭遇不测,林北柔胸口就像有虫蚁在热锅上爬。
林北柔还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气味,让她鼻子很不舒服,来自袭击者。
三个祖宗可能一起对抗了袭击者,把袭击者引到了其他地方,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林北柔找了一圈,找到了远处撞翻的车,她赶紧走过去,发现车没办法再开了,但后车厢没坏,里面还有台可以的迷你电动代步车,可以适应各种地形,林北柔装了一些食物和水,还有一些应急物品,开着代步车往里走。
她要先找到司空晏。
道路两边有很多起伏的矿层,星星点点地闪烁着,她能感应到里面庞大灵脉的流动。
越往里面走,裸露在外的灵脉就越多,不再是零星,像幽光的长河一样,半封冻半流动,光芒很美,并不刺眼,也不是人工电影特效那类虚假的荧光,而是非常柔和天然的光芒,像极光,像天然矿石沉在水底。
一些淡紫和淡蓝的微光,汇聚到林北柔身上,在她身后拖曳,形成很多细细的光带,林北柔不知道怎么摆脱,只好先不管,光带越来越长,让她像多了条尾巴,远看好像人身蛇尾,这是灵脉里的污染,因为她的被动天赋,全都被吸引过来了。
好在这些光带能照亮地面,刚好让她看清地上血迹的方向,林北柔顺着血迹往前找。
她很怕在前面看到一些祖宗的断手断脚之类,甚至脑补了会出现祖宗的断头。
幸好没有。
前方出现一条巨大的岔路,左右两边都通往很深的尽头,宛如史前海底,就算现代城市的摩天大厦,在这里都只能算地上一个不起眼的尖锥沙堆。
林北柔看着血迹朝右边延伸过去,右边的灵脉十分黯淡,左边的反而越来越明亮。
右边尽头是深黑一片,左边尽头有明亮的光。
林北柔先到了右边,下了车在入口检查,瞳孔骤缩,看见了地上一行血字。
“不要进来,走左边。”司空晏熟悉而潦草的笔迹,过于匆忙,最后一个字都没有来得及写完。
林北柔深深皱起眉。
突然,锁骨灼痛,林北柔嘶地倒抽口凉气,用随身小镜子照锁骨下面,看见天道契约的标记开始发亮。
下一秒,林北柔眼前发黑,脑海展开一幅三维地形图,太初灵核是一个金色的发光小点,就在左边通道的方向,目标区域的路线清晰无比。
林北柔慢慢眨了眨眼睛,走左边,执行原本的任务,重启太初灵核,这是原计划。
很多人的期待和责任都在她肩膀上。
走右边,她可以顺着血迹找到生死不明的司空晏,这一举动无异于背叛道德和责任。
司空晏很可能把三号引开了,拖延了时间,让她可以先抵达太初灵核所在地。
她如果不听他的,选择走右边,就是浪费了他的牺牲。
林北柔胸口缓缓起伏,回到车上调转方向,进入了左边通道,地面和空中的灵脉里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
她越向前走,距离分叉口越远,心脏就越千钧重,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存在将她向后拖,理性提醒她要继续往左边走,直觉却在对抗。
……有什么隐隐约约不对劲。她不该听司空晏的走左边。
林北柔停了下来,她深深蹙眉,不再迟疑,直接调头折返,小车回到岔路口,她朝左边开过去。
一道透明结界挡住了她的去路,小车不管往哪个方向开,都像撞到了空气墙。
林北柔僵住了,她释放灵力去推结界,结界纹丝不动。
左边尽头传来震荡声,一直传到她脚下,好像鲸在呼喊一样,更空灵也更震撼,整整持续了半分钟。